战场上的一切仿佛都在那一瞬间突然静止了一下。一道极为强烈的白光笼罩了苍穹，但它仅仅持续了一秒钟就突然消失了，仿佛它的出现只是为了让所有人双目刺痛而短暂地闭上眼睛。

然而哪怕只闭眼了一秒钟、两秒钟……重新睁开眼睛之后，他们面前的世界发生了一点变化。

不断地有灭霸的手下化作飞灰消逝，就连最棘手最难缠也最阴毒的乌木喉也是如此；空中飞舞着俯冲下来的那些怪物们，刚刚俯冲到地面，已经化作了一大团烟尘。

在白光闪现的一霎那，反应最快的反而是托尔·奥丁森。

他几乎是立即横过那柄矮人王为他新打造的雷神之斧，一斧子就砍掉了灭霸踩着他弟弟的那条右腿的小腿部分。当斧刃横劈着切进灭霸的小腿时，托尔的手上感受到了一种极为奇特的感觉——就仿佛他的斧子砍中的不是血肉和筋骨，而是一坨灰泥堆塑起来的物体；而当他的斧刃从小腿的正面切进去，横贯小腿、斧刃切到小腿肚的时候，那堆泥塑已然被某种难以名状的神秘力量冲得软塌下来，变成了灰土，变成了泥浆，变成了触感令人厌恶、但再也不会令人畏惧的某种残骸余烬——

他就着这个挥斧的动作，就势合身扑上去，飞快地一下子把弟弟从灭霸的脚下往后拖开了好几米远。

按理说这个动作有些危险，因为灭霸有可能从他的头顶袭杀他，捏爆他的脑壳之类的——但是托尔就是有这样的信心，那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因为——

他的弟弟剧烈地喘息着，发出一阵几乎要咳断心肺的呛咳。

托尔忧虑地蹲下.身去，试图观察一下弟弟目前的状况。可是他还没完全完成“蹲”这个动作，他的弟弟就突然一下子从地上翻身坐了起来，面色惨白，薄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约露汀！！”他听见他弟弟喊道。

弟弟从来没有用过那样的语气呼喊一个人。

托尔：！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可以承受无限手套的力量。那个绿色的大块头也可以。因为他们的体格都足够强韧。可是除了他们两人之外——

对，他知道，约露汀是一位神祇。众神之父赋予了她神格，她是一位阿斯嘉德的强力神祇，甚至曾经和他那可怕的姐姐海拉对垒过，并不是那些在夜宴上笑意盈盈、但在真正强大的对手面前束手无策的阿斯嘉德的普通姑娘们……

……可是！

他眼看着喘息未稳的弟弟以极为迅捷的动作，单手一撑地面翻身跃起，不顾自己的颈子上还带着被灭霸扼出来的青紫色扼痕，飞快地环视四周，面色警觉又惊恐，就仿佛像是多年前，当他还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少年，被哥哥带着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一样，竭力掩饰着内心深处翻涌上来的恐慌与惧怕……

现在，那个心虚又惊恐的、苍白脆弱的小少年又重新回来了。而阿斯嘉德光辉强大的小王子却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似的——或者说，他不再在意别人注意到这一点了。

他脚步颠踬，到了最后甚至连滚带爬似的一路冲到了那个年轻姑娘的身旁——而她看上去可真的并不怎么好。

她半倚坐在那堆废墟上，整条左臂都被无限宝石的巨大力量烧灼得近乎焦枯；那些可怕的伤口甚至延伸到了她的肩上，她的胸前，她的肋侧——

“不……不不不不不——”紧随其后冲到那个年轻姑娘身旁的托尔，听见自己的弟弟神经质一般地这样喃喃道。他看见弟弟摇着头，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脸色和嘴唇都是一片死白，看上去甚至比那位年轻姑娘的脸色还要糟糕一些。

有那么一瞬间，托尔觉得他弟弟好像抬起手来想要去碰触那个年轻姑娘，但他的指尖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

就是那么一停顿的短暂空隙，那个姑娘之前似乎因为疲惫乏力而垂下的眼帘又一点一点地、艰难地抬起来了。她的目光一寸寸地抬高，直到温柔而疲乏地落在面前脸色苍白的英俊青年脸上。

然后，她缓慢地翘了一下唇角，被烧灼得干裂的嘴唇轻轻抿起一道类似于微笑的淡淡弧线。

“……我会、没事的——”她低声对他说道。

“我还……不会死……我保证……”她说。

而这断断续续的简单两句话，却仿佛一下子开启了阿斯嘉德小王子内心的什么神秘阀门一样，他的薄唇一霎那间就绷得紧紧的，下颌抽动，双眼睁得大大的。

“你——！”他仿佛咽喉紧缩着，几经努力，才挤出这么短促的一个音节来。他仿佛愤怒到了极点，鼻翼翕动着，但双眉却因为极度的悲伤而垂下，眼角似乎浮起了一点可疑的水光。

“你这个……这个……”他那条阿斯嘉德著名的银舌头，仿佛生平第一次地打了磕绊，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确切表达他的意思。

“你疯了……你怎么可以——！”他数度深呼吸，最后终于从齿缝间挤出两句似是而非的话来。那只停在半空中的、好像险些想要去戳她的脑壳，好看看那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的手，也终于把握着力度，落在她那完好无损的右颊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她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唇角勾起一痕有点无奈、也有点感伤的弧度来。

“我……别无选择……”她气虚似的低声说道。

阿斯嘉德小王子怒气冲冲地瞪着她，那双漂亮的绿眼睛里泛起了那么明显的水光——这或许是他的一个隐藏特征，每当他的情绪过于激动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绿眼睛总会如此；让他更加显得脆弱易碎，令人心疼。

至少，这双漂亮的绿眼睛现在就再一次打动了她。

她轻轻地、急促地换着气，每一次呼吸都感到胸腔里激起一阵隐痛；被烧灼的皮肤和血肉也在一阵麻木、一阵刺痛之间来回切换着痛觉的感官。她感觉自己的左臂已经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而是变成了一段朽木，一截残骸——

她朝着他轻轻地又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的肺部虽然还伴有烧灼一般的痛苦，但比刚才好一些了；于是她蓄积了足够的气力，足以一口气地向他提问：

“我……呃，可能……要少一只手臂了……这样的话……你还……爱我吗？”

洛基：“……”

他那一瞬间的表情就好像是被她当脸打了一拳，又好像是气得几乎失去了理智，打算立刻就把她捏死在这里似的。

他甚至收回了那只摩挲她脸颊的手。那只肌肤苍白、手指修长的手现在握成拳，就搭在她状况还不算坏的右肩上，微微颤抖着，就好像竭力忍耐着某种冲动——不知道是好的冲动，还是坏的冲动。

她还是浑身都在痛。可是她不知为何，总算是有了一点儿想笑的心情。

于是她就那么做了。

她咧开嘴，露出八颗牙齿，嘿嘿地笑了两声。

……然后，他的表情就变了。

他之前的表情简直是五颜六色，就好像被她气得都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神色才好；但是听到了她低低笑出来的声音之后，他的表情一僵，继而忽然翘起两边的唇角，同样彬彬有礼地露出八颗牙齿——那是一个标准的假笑，假得每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他的虚伪之意。

“哦～当然不。”他假笑着，用一种温柔的语气，极其虚伪地说道。

“绝对不，一定不，真的不，当然不——”

约露汀扑哧一声失笑了出来，然后马上就因为笑意牵动了伤处而露出一脸龇牙咧嘴的疼痛表情。

阿斯嘉德小王子脸上的表情又来回变化了数次，最后停在一脸又是恼怒、又是关切、又是心疼，因而显得格外分裂的奇特神情上。

然后，那个现在外形真的又狼狈又可怜的年轻姑娘就那么渐渐收敛起了笑声，只有她那双经历了巨大冲击、依然显得温柔明亮的眼眸里，还有含笑的余波。

那双幽深而明亮，如同黑水晶一般的眼眸，长久地凝视着阿斯嘉德小王子。

然后托尔听到那个年轻姑娘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请求你不要放弃我——”

托尔听到他的弟弟猝然很大声地倒抽了一口气。

托尔：……？

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吗？他总觉得他弟弟听到以后，就好像被开启了某个不妙的开关一样——

正当他还没来得及厘清自己这种直觉是否可靠的时候，他就看到他那个在外边骄傲到眼高于顶、从来不会表现出自己到底是否在意这个姑娘的弟弟，恶狠狠地、一字一字地说道：“……You fool！”

托尔：“……”

说真的，虽然他弟弟正在恶声恶气地说人家姑娘是个傻瓜，但不知为何他这个做哥哥的却突然感觉很饱。

他刚才以为他弟弟的爱情突如其来地要BE了！他真的差点哭出来！有谁能赔偿他这颗差点吓裂了的强壮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