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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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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正值毕业季,万琴搞了几场校园招聘,分了几名实习生给乐有薇打杂,凌云分到的比她多三倍。郑好气不过:“听说她是云州歌剧迷协会的干事,协会的人不少,拍场轻轻松松就能填满。”

两场拍卖会场地都是公司定的,小型场,只能容纳两百余人,乐有薇说:“你在你们杂志社公众号吆喝一声,读者就能把我的场子填满,但我要的是购买力。”

郑好在印刷公司盯到双眼通红,拍卖图录印刷完毕,簇新得割手。乐有薇送去今生珠宝旗舰店,江天夸它精美考究,买了一百本送人。

乐有薇和团队成员跑了一周,大客户和嘉宾都通知到了,大多数都答应到场。秦杉在乡下,她发出的是电子邀请函,扫码进场。

团队成员共事几年,配合默契,永乐帝后之间的深情厚爱被宣传得广为人知。藏家对白玉双鱼佩咨询率很高,乐有薇摸了一通底,盯着白玉双鱼佩的客户很多,但心理价位远远低于江天,秦杉能得到它了。

预展第一天,姚佳宁率队搞了现场讲座,当场报名参加拍卖会的人没停过。用江天的话说,乐有薇选在美食区办展览,是奇兵制胜。

乐有薇笑弯了眼:“中国人爱玉,古玉精致又不俗,讨人喜欢,一听有的只要几千块,嗬,古玩也不是都贵啊?那买就买了,不心疼。”

江天想想也是:“玉是受欢迎,我店里平安扣和玉镯之类,很多人买。”

预展场面算得上火爆,江天看了几眼就走了。今生珠宝开业没多久,他很忙,对乐有薇的追求仅限于有一搭无一搭约她吃饭,但乐有薇同样忙碌,直到今天才有空一起喝杯咖啡。

凌云的珠宝玉器拍卖会比乐有薇早,乐有薇拉上郑好去看。只要有空,同行们的拍卖会,她都会去观摩,以人为镜,学习或调整。

开场前,夏至也到了,总有同事缠着他说话,他充耳不闻,拒绝交谈,乐有薇和郑好都看笑了。

那两个人碰了壁,并没有发火,还在时不时偷看夏至。

公司的女孩子对夏至都是这个态度,一般人会把这种生人勿近的特质称为“性格缺陷”,但对方天分高,就不太计较了,何况夏至面容俊美,于是他的冷漠也具有了某种美感。

贵人当前,持谦卑之态,是为遇,这是被大众普遍认可的观点。杜老头的玉跪人拍出了56万的高价,超出估价一倍有余,杜家老小笑开了花,郑好凑近乐有薇说:“你送了人情,凌云和杜老头都不知道,你不该让给她。”

乐有薇说:“那是她的事。”

退场时,夏至排在乐有薇前面,跟她说凌云有了改变,郑好困惑:“有什么不同吗?”

乐有薇看过凌云每场拍卖会:“以前她在拍场上自说自话,抒情赞叹,陶醉其中,这次她放下了自我,在尝试跟听众交流。”

夏至说他也看出来了,这时一个女孩子向他走来,他匆忙向乐有薇道别,从另一边走了。乐有薇哈哈笑,夏至的追求者层出不穷,而他回绝的方式很单一,就一句话:“我没兴趣。”

执着者大有人在,还能说什么?不知道,躲吧。郑好偷笑。自从丁文海出轨,乐有薇对感情也没兴趣了,一心扑在拍卖工作上。夏至和乐有薇志同道合,样貌也般配,郑好很希望两人能走到一起,但有些人似乎只适合相交如水。

大战在即,姚佳宁牵头说晚上要聚一聚,为乐有薇壮行。团队在包厢聚齐,乐有薇把实习生都喊上了,上过开胃菜之后,服务员送来烤乳猪,众人嘻嘻哈哈:“哇,我们头儿讲牌面。”

“团伙虽小,乳猪要烤。”乐有薇双手合十,假模假样地拜了拜,程鹏飞开启了香槟,乐有薇端起要喝,被郑好瞪眼——你可是个胆囊炎患者。

六岁那年患上胆囊炎,乐有薇在郑好面前喝酒从没尽兴过,她嬉笑:“今天高兴,就半瓶。”

半瓶酒是郑好的底线,但她这次一步不让:“上个月你才发作过。”

哦,乖,那次不是胆囊炎。乐有薇仍笑着,依了郑好:“好,橙汁。”

吃完饭,乐有薇借口说要回办公室查点资料,让郑好独自回了家。没别的,她馋酒了。

办公室人去楼空,资料柜里藏了一排好酒,都是乐有薇和同事陪同叶之南出国带回来的,她开了甜酒,坐在露台上对瓶吹,把拍卖会每个环节在脑子里再过一遍。

门开着通风,叶之南走进来,乐有薇起身:“师兄还没下班?”

“十点跟国外有个会议。”叶之南递上一把小木槌,“归你了。”

乐有薇细看木纹:“是橡木。”

叶之南说:“我第一次登上拍卖台,柳老师送我的。”

柳成章年过古稀,已赋闲在家,他是贝斯特成立之初,总经理吴晓芸高薪请来的资深拍卖师。乐有薇很喜欢柳老头的风格,专业素养高,激情昂扬又多有妙语,像个NBA篮球赛的解说员。

公司包括叶之南在内的大多数拍卖师都受过柳成章的指点,但老头满腹经纶的同时还满腹牢骚,动辄抨击社会,跟他相处有点累。

乐有薇拿起木槌,在桌上敲了敲:“声音好听。”

叶之南笑看她:“小乐,明天你就出师了。”

师兄送出自己出师时的礼物,代表着传承,乐有薇望着他,忽有泪意涌上心头。

出师未捷身先死。

死字在脑中浮现。到这时候,乐有薇才有了感觉,清清楚楚地,她想,我会死吗?

叶之南问:“在想什么?”

乐有薇张了张嘴,喉头有点哽,她又敲了一下木槌,抬头已是笑模样:“槌子一响,黄金万两。”

叶之南只笑不说话,看向欧庆华赠送的那把柳叶刀,乐有薇一直把它斜插在工位上。美人如刀,婉转锋利,他得说,冷兵器是很适合乐有薇的礼物,她绵中藏刃,骨子里透着狂,总想出手漂亮,他很期待她明天的表现。

乐有薇喜好甜酒,资料柜里酒具齐全,叶之南摸出一只香槟杯,拿过乐有薇还剩小半的酒,给自己倒了些,举杯道:“旗开得胜。”

乐有薇拿着酒瓶跟他碰了碰,聊起柳成章,慢慢把酒喝完。柳成章退休在家百无聊赖,炒股度日,对经济热情高得很,一听说有司法拍卖的活计,就跑来公司申请主槌,抡起袖子上。

乐有薇听得直笑,一瓶酒见底,她去资料柜翻找,想选一支最好的,拿捏了片刻,转身一看,叶之南双手枕在脑后,在长沙发上坐着睡着了。

乐有薇把灯调暗,坐回露台,晃荡着酒瓶,浅酌慢饮。这支酒是深琥珀色,有烟草香,她很喜欢。

相识那年,叶之南是乐有薇今天的年纪,二十六岁。拍卖台上,他戴着配套齐整的耳麦,身姿雅正,笑容和煦,主导着一场金钱游戏。乐有薇心驰神往,下定决心也要成为这样的人,对郑好说:“我想学拍卖。”

叶之南一身制服剪裁利落,像异国的大主教般,有一种矜严感,只有在这种时候,郑好才敢肆无忌惮地看他:“我也报考。”

郑好高考时发挥一般,大学读了汉语言文学。乐有薇如愿学了艺术史,大一下学期开始在叶之南朋友开的画廊打工,积攒经验,为毕业应聘拍卖公司做准备。

画廊老板建议过,拍卖师一场做下来很累,劳务费却不高,专注做征集业务赚钱更多,乐有薇说:“做业务是为了养家,做拍卖是为了自己,都很重要,要两手抓。”

乐有薇想养的家,是郑好家。六岁那年,她父母双双亡故,她由爷爷和外公两边抚养,随着她一天天成长,老人们一天天衰弱,对她有心无力,她总在郑好家里住。

郑家父母也不宽裕,但打心眼疼她,给郑好添置换季衣物,也会给她买,学杂费不够,他们也大帮小凑,日子再难,不能让孩子没书读。

老人们相继去世,家里的亲戚们越发冷落乐有薇,她从高中起,在郑家长住,郑好一家三口是她给自己找的亲人。叶之南于她有知遇之恩,师徒之谊,她也铭记在心。

师兄送来贺我出师的拍卖槌,可我就要死了吗?乐有薇凝望叶之南,他阖眼小睡,看起来倦乏又警觉,像一只偷闲的豹。她鼻子发酸,终于哭了,很多眼泪。然后她拿起手机,查看脑瘤病友群,人们正在互相鼓励,就像医生说的那样,死和生,都是说不准的事。

乐有薇问过:“肿瘤生长速度是怎样,长到可能破裂,是多久之后?”

医生说:“没有定论,破裂也可能只是导致昏倒,手术也可能还有救。”

病友们说,赌命。命何时被收走,都是说不准的事,也许是下一秒,也许跟别人一样,是五十年后。病友们还说,是人就会死,谁也不能预知能活多久,富贵在天,生死有命,每个人都一样。

治病需要钱,那就去赚钱。先把眼下的拍卖会做好,再把接下来的做好,有事做,才有钱赚,乐有薇想,富贵在我。

从小到大的心愿都是扬名立万赚大钱,如今这目标也没变,步子就不能乱,心更不能慌。以前是赚钱养家,现在加一条,赚钱治病,仅此而已。

乐有薇准时喊醒叶之南,一室暗灯,叶之南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她有醉态,却像是哭过,眼波欲流,亮得要命,他问:“怎么了?”

乐有薇给他一个茫然的神色:“什么?”

她总是这样,能自己解决的事,绝不向人求告。叶之南等了一下,起身而去:“小乐,叫车回去,别开车了。”

“知道啦。”叶之南开会去了,乐有薇离开公司,穿行在夜色中,缓步走回家。沿途四顾,人来人往,笑语喧哗,途经一家古董杂货店,她买下橱窗里的一只沙漏。

走回小区,自家窗口还亮着灯,说过不用留门,郑好担心,没听。乐有薇嗅了嗅,身上的酒气散了许多,她踏上楼梯,一步步向上走,明天就是她的首场拍卖会了,她要出师大捷,满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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