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差人去找我们了?”
陆怀川唤了一声。
陆大夫人抬头,见他和姜扶笙并肩进门眼底的不悦一闪而过。
“衙门今日不忙?”
不去衙门回来陪姜扶笙。也不知姜扶笙给她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事务不多,我都处置好了。”陆怀川笑着示意姜扶笙。
“婆母。”姜扶笙接过婢女手中的掐丝珐琅八宝提盒递上前:“这是给您带的点心。”
“放那吧。”陆大夫人神色不咸不淡,抬起手中的团扇指了指一旁的八仙桌。
姜扶笙将食盒放到桌上,走到她正对面盈盈一拜,软语道:“昨日之事是我不对,还请您原谅。”
陆大夫人撇开目光:“谈不上。”
姜扶笙惯会装柔弱在她儿子面前装柔弱。
“我护妹心切,一时情急才对雷姨母和您老人家多有不敬。还请您勿要见怪。”
姜扶笙抬起清亮的眸子看她,言辞之间满是恳切,长睫可怜巴巴地颤动,叫人心生不忍。
“娘,扶笙她……”陆怀川不禁往前走了一步,便要替她分辨。
“行了。”陆大夫人不让他说下去,摆了摆手里的扇子道:“放着好好的正妻不做要做外室,也是你们姊妹自己的选择,我这个外人不好说什么。只是下回见了你姨母还是告声罪。”
姜扶笙分明还是好拿捏的样子,见了她就没有不低眉顺眼的。她心里舒坦了些,舒展了身子坐着。
偏头看自家儿子。这孩子实在太过不争气,都娶回来几年了还巴巴地讨好人家。
“这是自然。”姜扶笙乖顺地答应了。
“庄子上的收成都查点齐全了?”陆大夫人询问。
意在责备姜扶笙不去庄子上做该做的事儿。
“差不多了,下午我去庄子上一趟。”陆怀川先开了口。
陆大夫人拿自家儿子没辙,低头理了理裙摆,再抬头时面上有了几分和蔼:“你们坐下吧,我正好有事和扶笙商议。”
“婆母请说。”
姜扶笙提起裙摆在一侧的黄花梨镂刻官帽椅上坐了下来,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陆怀川靠着她坐下。
陆大夫人看了陆怀川一眼,似有几分为难:“要说起来这件事早该和你提了,只是二郎一直不肯点头,才又拖了这么久。”
“娘要说什么?”陆怀川猜到了什么,微皱眉头。
“你别管,我只和扶笙说。”陆大夫人拉过姜扶笙的手和声细语:“好孩子,你们成亲三年到如今没个孩子,总叫别人在背后议论也不是回事。这也是回事,我想着先给儿郎纳个妾,以后生了儿子就放在你膝下,和你亲生的是一样的……”
姜扶笙垂眸倾听,面上并无异色,心中也不觉得意外。
婆母一直想要孙子。到现在才提纳妾的事,已经算是能忍的了。
陆怀川是一直不愿意纳妾的。她倒是不太介意这些事了。高门大户的谁家儿郎不纳妾?她已经过了幻想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年纪了。
更何况陆怀川他……
纳不纳妾的,并不要紧。
“娘。”陆怀川开口打断了陆大夫人的话:“之前不是和您说过我不会纳妾吗?”
他看着自家母亲目光郁郁。
“你别插嘴,这不关你的事。”陆大夫人抬头朝他道:“扶笙是你妻子,你后院的事都该是她说了算。”
她拍拍姜扶笙的手,意味深长:“扶笙啊,你向来是个体谅的,想必知道我心里的苦楚。自打你进门后我一直拿你当亲生女儿一般对待。就算你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娘也敢说没有亏待你半分,这件事你来做主。”
她这么说姜扶笙自然该心里有数。娘家没了就没了倚仗,更该好好听她的安排。若是听话,看在二郎实在舍不得的份儿上,她可以让姜扶笙留在家中。
否则的话……莫要怪她心狠手辣。
“婆母说得是。”姜扶笙俯首低眉软语轻声:“这是我的分内事,是我思虑不周,叫婆母操心了。”
“扶笙……”陆怀川焦灼地望了她一眼。
旁人不懂他,姜扶笙难道还不懂他?
他纳什么妾室?除了她,他不需要任何女子!
“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陆大夫人拍了拍姜扶笙的肩,不给陆怀川说话的机会,朝一旁招招手:“这是花嬷嬷的女儿惜兰,身子骨一看就好,你看着如何?”
“全凭婆母做主。”
姜扶笙点头应下。
陆怀川见她毫不迟疑,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如同死灰一般,目光一时都黯淡了不少。
倘若在意他,她怎会如此毫不犹豫?
“还不快谢过大夫人和少夫人?”
花嬷嬷喜出望外,连忙将女儿推了出来。
惜兰忙跪下谢恩。
出了春晖院,姜扶笙舒了口气。暂时不用应付婆母了,她也好集中精力探查父亲的事。
“扶笙……”
陆怀川拦住了她,唇瓣抿得发白,本就病弱的人看着快要破碎了一般。
“夫君。”姜扶笙扶住他,和他解释:“我若不应,婆母定不甘心,反倒生出许多波折来。”
赵氏那人看着慈眉善目,实则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何况这关系到陆怀川的子嗣,赵氏更不会退让。
“你心里一点也不在意?”
陆怀川眼底仍有心伤。
“不是。”姜扶笙摇摇头,抬起澄澈的乌眸看他:“我知道你不会理会别人。”
她知道陆怀川喜欢她说什么。
陆怀川听她目光笃定又信赖,心中郁结瞬间散去,目光温润宠溺:“那是自然。”
*
大半个月转瞬便过。
姜扶笙坐在书案前,翻开册子将这些日子查到的线索仔细看了几遍,还是没有找到破局之法。
主要是家中的下人四散而逃,寻不见踪影。其中要紧之人更是不知死活。
她黛眉紧蹙,盯着册子上的字出神。
“少夫人。”翡翠进门来禀报:“陈姑娘来了。”
姜扶笙回神合上册子放到一边:“快请她进来。”
她起身迎了出去。
“金金。”陈婉茹一袭湖染色软绸裙含笑而至,宛如一朵青莲出水中。
姜扶笙牵过她:“快进来坐。”
“你托的信我收到了。”陈婉茹与她挽手进了屋子:“只是作衡他一直没有回来,我一个女儿家也不好独自登门去找持曜。所以拖到今日还未曾有所动作。”
作衡姓张,张太医家的嫡子,也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出门游历还未归来。大家一起长大有几分情意在,姜扶笙前些日子派人请她去劝劝赵元承,别再纠结过去的事情。
“不碍事。”
姜扶笙那时是听陆怀川说赵元承要对她哥哥下手,一时着急才派人托付陈婉茹。
她后来让福伯派了人到爹娘身边去了。已经过了这么久,也没有不好的消息传来。想来赵元承那时说的是气话。
赵元承那个院子,她后来去了两次,探望两个妹妹,都没有遇见赵元承。
或许他流连勾栏瓦肆之地,不打算和她计较了。
“明日曹府在东郊办‘立秋宴’,你可曾收了帖子?”
陈婉茹询问她。
“已经立秋了吗?”姜扶笙一怔。
她只依稀记得这些日子下了几场雨,原来都已经立秋了。
“可不是吗?”陈婉茹掩唇轻笑:“你过得什么日子,立秋都不知道。”
姜扶笙笑了笑,朝翡翠招手:“帖子拿来我看看。”
这些日子她一心扑在爹的事情上,不知不觉中日子当真过得飞快。可惜她只查到了一些不起眼的线索,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替爹洗去冤屈。
翡翠捧了几册帖子来。
姜扶笙找出一张红底烫金请帖来:“是这个吧?”
左下角落款“曹府”。
嫁给陆怀川之后,她好像一夜长大了,再不喜欢凑热闹。上京这些人下帖子都是看在她公爹的面上,加上家里都是婆母做主,宴会什么的她很少赴。
“这次在郊外呢,还搭帐篷。”陈婉茹道:“这天气也不怎么热了,你一起去吧?”
姜扶笙迟疑着没有说话。爹的事情查不出个头绪,她并没有什么心思玩乐。
“去吧去吧。”陈婉茹晃着她:“你闷在家里多少日子了,就当是陪我去散散心,咱们姐妹多久没坐在一起好好说说话了?”
“那也行。”姜扶笙听她这样说,便应下了。
翌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天。
虽然立秋了,可夏季的余威还在,好在吹着东风,比盛夏时要凉快不少。
曹府用了心思,在东郊马场上搭了数十个颜色不一的帐篷围成一个圈。彩色的小旗子迎风招展在绿色的草地上。
姜扶笙下了马车,抬眼便见上天高地阔,斑斓的色彩驻扎在绿色的草地上,叫人只觉心旷神怡。
宾客们三三两两围在一处,或谈笑风生,或放风筝,又或奔走玩乐,好不自在。
姜扶笙不曾瞧见陈婉茹的身影。
“陆少夫人。”
陈婉茹的婢女玉屏走上前来行礼。
“玉屏,你家姑娘呢?”姜扶笙询问。
“您随奴婢来。”
玉屏在前头带路,将姜扶笙引到一座石蜜色帐篷边。
姜扶笙走到门前,隔着薄薄的帐帘里头忽然传出赵元承的声音,语调缓缓带着嘲讽不紧不慢。
“怎样才肯原谅她?或许生啖其肉?”
姜扶笙足下一顿,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用想也知道,赵元承口中提得人是她。
接着是陈婉茹劝说的声音,她慢言细语的声音很是委婉动听。
“持曜,你别这样说。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就算没有在一起,总有几分情意在的。”
姜扶笙心底一阵不安。她以为陈婉茹昨日和她说过之后,便不会再劝赵元承了。哪知陈婉茹今日会特意和赵元承提起?
万一赵元承已经忘了报复她,陈婉茹这般一说岂不是又叫他想起来了?不过她不怪陈婉茹的好心,是她疏忽昨日没有叮嘱陈婉茹。
“她背弃我的时候,怎么不提情意?”
赵元承嗤笑了一声。
“那些事都过去三年多了,我看现在他们夫妻挺恩爱的,宥齐处处都依着金金,等再添一个孩子就圆满了。你性子一向豁达不该沉浸在过去……”
姜扶笙听得不由攥紧双手。婉茹不知道她越是过得好,赵元承就越恨她。怎么能和赵元承说这些呢!
“别说三年,便是三十年、三百年我也绝不会原谅她。背弃我的人,不值得原谅。”
赵元承言语间毫无转圜的余地,且语气似乎比方才冷冽了不少。
“错是在她,她也知道错。她只想求你别牵连她家人……”
“是她叫你来做说客的?”赵元承打断陈婉茹的话,语气散漫:“让她自己来,我或许可以考虑。”
姜扶笙伸手挑开了面前的帐帘,一股凉气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