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了吗……要不要换到另一张床上去?”金泰亨亲了亲她覆在眼上的手,往后退。
宋允雪让自己仍留在黑暗中。眼前的黑一点也不纯粹,各种图案和色块如万花筒一样旋转漫流,搅乱她的心池。这里距离他们熟知的世界很远,而他熟悉她,轻轻松松、就撩动了一池水。
趁他未再次贴上来,她挪开手点点头,坐起身。大概整理一番,熄了灯,他们钻入旁边干燥整洁的床铺。被子下,金泰亨侧身将她揽在怀里。
他有一点点睡意,但还想跟她说话。想了想,他说出口:“允雪,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终究还是来了。黑暗中,宋允雪睁着眼,微微摇头。
金泰亨觉察到她的动作,手臂紧了紧,似乎在提示他们现在有多么严丝合缝。但对这个答案,他其实不太意外。“为什么?”他用下巴缓缓摩擦她的头发。
“你知道的。”她说。过了一会。“难道,你没有过……恨么?”
他环着的手更紧了,几乎是在捏她的腰。“我尝试过。”金泰亨声音低低。
“尝试?”
“是啊。恨是第一反应,是最容易的。”他动了动,脸颊贴着她的头发,双眼望向虚空的黑暗。“它自然而然就来到我身上,之前那两日,我几乎被它完全控制。”
“现在呢?”宋允雪问得平静,仿佛自己是个局外人。
“后来它走了,走得有些艰难,但总归不在了。允雪——我就知道,恨比爱容易得多。但我不想将它放在你和他们身上。”
宋允雪垂下睫毛,用谁也看不见的温柔神色笑了笑。“以后,你想拥有任何情感都可以,但不必放在我身上。”
金泰亨呼吸一顿。“什……什么意思?”他将她的脸扳过来一些,却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我大概不会回去了。”她的嘴唇在他手掌边动着。
他终于醒悟,这趟旅程,是她在告别。难怪她几乎一路依着他,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不问他为何出现又为何带走她。难怪。从公寓里打包好的物件开始,她就存了要远走高飞的心思。
“你要离开我,还是要离开所有人?”金泰亨身体一翻,撑在她上方。
昏暗中,宋允雪的眼珠反射着微弱的光亮。“我必须走了,泰亨。”
“有人让你走吗?还是你自己想走掉?”他盯着那微光不放。
光闪了闪,向侧边滑走。“没有区别,也没有意义。”她的声音又薄又凉,“再这样下去,谁都不会得到好结果,只会持续崩坏,直到彻底打碎。”
金泰亨沉默一刻,然后降下手臂,将头枕在她心脏前。“我有眼睛在看,我有心在感受。”
“你不是——只愿满足自身欲望的感情骗子。不是黑洞一样……只知道索取的人。不是只能接受爱意、却无法回报的爱无能者。不,正相反。你一点也不惧怕真诚地爱别人。”
“你比自己所说的,更珍惜人与人的联系。如果智旻和柾国都像我一样……他们不可能发现不了。也许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不愿意放手。”
宋允雪慢慢仰起头,皱眉望向难以分辨的黑暗。“你们聊过了?”
“没有。”金泰亨趴着说。打完架后,根本没人能冷静。“但我了解他们。结果不会因此改变的,允雪。我们都不会。”
“什么意思?”她感到困惑,也许,还生出了一点胆怯。
他抬起头,似乎在思索,过一会才说:“到这个地步,我们无法回归纯粹了,不是吗?既然……这种爱变成了崭新又复杂的东西,那为什么不能去弄清楚?只有我们才能进行的、新的探索,对吧。”
宋允雪没有出声。金泰亨重新俯低身体,耳朵贴在她胸前。
“我和你是这一切的因,允雪。我们拥有最终解释权。”他听到她心跳得比刚刚快,“别逃。”
他听出来了,宋允雪知道。她的退却、震动、难过和迷茫。“你压到我了。”她挤出呼吸困难的声音。
金泰亨恢复开头的姿势,从后面拥住她。“我们不会就此诀别的。”他不信,她对他的那点特别不是爱意。爱总能跨越阻隔,哪怕先一步需要跨越的是时间。
她没时间了——宋允雪想。离开日本,回到LA,从风雪交加的小城转换到车水马龙的都市,如同将头颅埋进水里、再抬起,浮出的声音显得比平时嘈响三四倍。首单计划于月底发行,她忙碌得没有闲暇思考那两三日的事。
也许是对这种逃避行为的惩罚,她最近睡得不怎么踏实,总有离奇糟乱又很快遗忘的梦境。在梦的间隙里,她才有余力探究:是恐慌吗?因为泰亨的洞察,他们不约而同的穷追不舍,她或许存在却不合常理的爱。还有他话里令人惊奇的、难以言明的涵义——她不欲深想,同时发现自己并不总是一个勇士,面对错综复杂的情感,也会退缩、也会迷失。
但宋允雪懂得放过自己。该允许这样的时期存在:不那么强大、笃定、明晰的阶段,她该对所有自我照单全收。因此,她顺意履行着对金南俊的承诺。不管当时以什么心态答应,现在,她如约切断了所有不必要的联络。
发现跟允雪快一个月没联系过时,闵玧其的《D-DAY》已经发行。他打开对话框看了又看,还是不知道能发什么。她也许听了、也许没听。没听也很正常。按允雪说的,她在年初发单曲,估计现在忙得不可开交。
为她从未主动发消息寻到借口,闵玧其又陷入为自己行为解释的无力中。他一样没找她,自弟弟们打架那天起。任谁看,他都认真又专业地完成了发行期的各种工作,拍摄、直播、采访、电台、综艺……还正式宣布了巡演的消息。在游刃有余的歌手形象下,他心里却一直蕴藏着不由自主的感觉,仿佛有个巨大的存在,乌云般笼罩在头顶,从上而下的一根根线正在操控他的所有行动。
阴云不单投影在他身上,别墅里好几个人肉眼可见地消沉。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唯一强撑的人,闵玧其首先感到庆幸,然后才是悲哀。究竟还有谁,在被同一个人牵动心神?
金南俊就很不对劲,甚至懒得伪装。他整天泡在别墅的工作室里,却根本没有产出。但他认为自己并非一事无成:起码,他苦行僧般地监督自己、也监督别人循规蹈矩,不再给彼此带来麻烦。在他看来,朴智旻就是首个肯听劝的人。
继闵玧其后,朴智旻迈入连日继夜准备专辑的阶段。他参与了全专的制作,词、曲、表演,每一环都有自己的心血。当心中塞满对solo的规划,留给焦灼情绪的余地就变小了。在南俊主动开启的谈话之后,朴智旻决意用这种生活,暗中磨炼自己的忍耐心。是的,除了忍耐和等待,现在的他无法顺利接近她。
默默等待的还有金泰亨。跨年那三天的行踪终究瞒不过哥哥们,金南俊几乎是板着脸让他别再这样任性。他对南俊哥冰冷怒气的源头似觉非觉,总归不仅是因为他在休假时去了趟日本。南俊哥生他的气不假,可又不像只在生他的气——尤其是他将一些绝不会向别人提起的想法和盘托出后。
郑号锡却觉得一切几近回到正轨。风暴已经远去,这片海域表面恢复平静。可他仍有古怪预感,那股覆雨翻云的力量迟早会卷土重来。而听到硕珍进入下一轮试镜、即将动身去美国的消息,犹如海面上被石头砸起的一朵突兀浪花,他心里响起难有回音的咕咚声。
但比起担忧在这件事上一贯沉着的硕珍哥,郑号锡不免将更多目光投向忙内。
新年后,田柾国很少回宿舍,更乐意待在家里。察觉到这点不寻常的郑号锡出于关心登门拜访,在昏暗不见日光的屋内,他眼见弟弟拖着脚步返回摆满酒瓶的茶几后、仰头倒入沙发。
“哥,你不喝点?”田柾国的脸被手机照得蒙蒙亮,眼神光说不上清晰或是浑浊。
“不了。”郑号锡连忙拒绝,在旁边坐下,“就是怕你无聊过来看看。”
“只是不想出门。”柾国的声音含糊,“没什么事做。”
他们聊了聊近期的工作规划。郑号锡准备与偶像J. Cole合作,田柾国则对今年的solo产生初步想法。“……公司不会那么快为我调配资源,”田柾国抬手,盯着指甲上的反光,“而且靠自己写歌还差了点什么。到时候会从曲库里选吧,我猜。”
“所以这段时间先这么过了?”郑号锡不无担忧地问。
躺在沙发上的田柾国扁扁嘴。“我倒想过得不一样。”他幽幽地说,“可她不给我机会。”
郑号锡明白弟弟在说谁,他转移目光、扭过脸。还未想好要不要接这个话茬,他又听到对方开口。
“哥,允雪有找过你吗?”田柾国顿了顿,“我意思是,你能联系上她吗?”
郑号锡吓一跳。“怎么?”他显得有点警惕。
田柾国扫他一眼。“没什么。”忙内自嘲地笑笑,“她好像一下将我们彻底抛到脑后了。”
“别想了,柾国。”郑号锡肃然,“迈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