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吧。
方鹤翎没纠结纪松钰怎会讲出自己心中所想,右手撑住桌沿,左手攥拳。
纪松钰饶有兴致地转着眼珠,“你听说过那件事吧。”
方鹤翎额头冒汗,眼睛死死盯着转动的风扇。
不知道从哪冒出的小黑猫适时叫了一声,方鹤翎暗掐自己掌心,稳定心神。
“要过来咯。”
“不,等等……”
无人理会他的制止,纪松钰在他出声之际翻过两张桌子,又推开另一张,战斗状横挡在他面前。
风扇转动,带着窗帘摇晃,阅览室内响起咳嗽、书卷翻页和嘈乱慌杂的脚步声。
电流以斑点状通过灯管,闪了两下从后往前一盏一盏熄灭,发出有规律的“砰”和“呲”的声音。
纪松钰快速抬头看了眼,“方老师,该报修了。”
他回眸笑,“幸好今天只有我在,要还有旁人,被吓到怎么好。”
方鹤翎手指松了松,在摊开的本上记着,“好。”
两人在昏暗的室内相互警惕。
窗外阳光明媚,可丝毫透不进这位处二楼的借阅室窗户。
飞鸟成群,在蓝空中飞,青松和其他叫不出名的树棵棵整齐栽种在图书馆四周。
“大概是……风吹的。”
纪松钰摆了好久姿势,手都僵了也没等到攻击,晃了胳膊纾解酸胀,“灯是巧合,你该知道的,馆里资金透明,能省则省。”
“嗯。”
“那方老师,再见。”
“再见。”
纪松钰刚出门,方鹤翎泄气似的靠在放满器材的桌上。
他撑着的手松开,像溺在水里好不容易得救的人一般仰头呼气。
这不是第一次。
这种奇怪的事情早些时候也发生过,不过有旁人在场的状况倒是头回出现。
方鹤翎右眼皮跳个不停,弯腰抱起藏在绿植下的黑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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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追他。
他死命跑,不敢回头。
有人在喊:阿羽——
是在叫他么?
他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那声音自身后传来,透过呼啸的风。
方鹤翎想转身,手脚僵在原地不能动。
不能动。
他记得有人追他。
他得跑。
不能回头。
这个念头一出来,方鹤翎身体猛地被抽离,束缚感消失。
他翻着手掌看了两下,拼命朝黑雾里跑。
有人等他。
是谁呢?
什么人,跟他约定。
那人俯身,轻柔地撩起他的黑发,挂上他耳廓。
那人手指冰凉,蹭过他的耳朵、下巴。
那人踮脚,抓着他的衣领贴近,“别担心,你——跑不掉的。”
方鹤翎头一遭被闹钟唤醒。
他洗漱后直奔图书馆开门,寻着闲暇在室内运动。
不可思议的事情接二连三,方鹤翎不敢轻心,搓着猫屁股翻没看完的书。
书是典藏,旁的地方没有的,也借不出去。方鹤翎看显示,也是纪教授自购,学校里有很多老师,做课题的时候需要查资料,完成后留了一大摊子书,好心地放在资料中心供大家阅读。
书里讲的是没有文字记载的时代,靠着口耳相传、结绳记事度日。神、人、妖和平共生,互相繁荣。
方鹤翎垂目,很多学者认为这是作者臆想,学术界因此起过口诛笔伐的战争。
“所谓神、妖,如何存在,形态不存,无稽之谈,我们坚定唯物,不敢相信此等鬼怪。”
也有少数人赞同作者部分观点,但不认为是在之前,“就科学技术表明,有些成果甚至现在都无法达到,不可能是千年前,至少不应该在我们这个时空的几千年前出现……”
几派声音不分上下,此起彼伏地充斥在会议堂内。
方鹤翎瞟着电脑屏上刷新出的图案,感受当时的杂音。
他蓦然睁眼,黑猫被他情绪波动阵了一下,蜷了尾巴跳到地上,轻轻喵呜一声,用舌头舔自己爪子下的毛。见方鹤翎没来摸它脑袋,它昂了脖颈,纡尊降贵地把头伸了伸。
“方老师——”
感受到不熟悉的气息,黑猫“嗞”地腾出距离,那差半厘就碰到猫毛的手一顿,搓了搓,缩回去。
“你养猫啊。”
谢明义弯腰,低头寻找。
他来了几次,第一回看见它。
“哪里,你看错了。”
方鹤翎不咸不淡,反盖书起身,“今天借什么?”
“不借书不能来看你。”
谢明义拉过方鹤翎旁边的椅子,大剌剌坐下,“方老师,你好狠的心。”
这话熟悉。
方鹤翎松了口气,“我有什么好看。”
“眼睛、鼻子、嘴巴,方老师穿着衣服不显,嗯,应当也不错,我学过油画,大致看得出来。”
“你平日不借书不会这个点来。”
“瞒不过你,我想……”
谢明义凑着方鹤翎耳侧。
他越界了,靠得太近。
方鹤翎不觉得谢明义的话有多过火,他抗拒过短的距离。
谢明义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样,以前的谢明义,话多、整个人充满阳光的气息,面前这个,长了一样的脸,给他的感觉截然相反。
“解剖?”
方鹤翎晃了下,看一眼索书号,输入系统,“你看这个?”
“嗯,有个案,找点切实操作,方老师帮我拿。”
闻言起身的方鹤翎手被桌板磕着,他皱眉,“这书不在我这,你得去……四楼,自然科学库里。”
“好的方老师,我会回来的。”
方鹤翎一直到下班都没再见谢明义,照例巡场,他嘀咕着锁门,在操场上转悠。
“方老师好啊。”
“嗯。”方鹤翎钥匙插进锁孔,听见熟悉的声音,“好,你下午书借到了?”
谢明义靠着玻璃窗,“下午累死了,跟着前辈拜访客户……什么?我今天?没来啊。方老师快进去吧,我得找个位置坐下。”
亏得方鹤翎见多识广,才没让钥匙砸在脚上。
他绕到办公桌后开灯,清扫下午学生留下的垃圾,把门打开通气。
“方老师?你看到我啦方老师?”
“哦,那可能我看错了。”
“这样……我说我一会回来,有个学长发信息找我,他的导师是我想跟的方向,我得去攻略一下。”
“嗯嗯,好,锁门前回来就行,贵重物品记得带走。”
“好哦,谢谢亲爱的方老师。”
谢明义吐舌头,做了个调皮的鬼脸。
方鹤翎软在皮椅上,果然不是,那会是谁。
还没到点,就有学生陆续进门,霹雳哐啷地弄出巨大声响。
方鹤翎眉头锁着,刚要说话,那声音忽然消失。
像被抽了真空,地壳运动时巨兽突然被热浪岩浆吞没。
方鹤翎还能看见学生把书本扔在桌上,翻书页和走路、移椅子。可他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啪嗒啪嗒。
打开的灯亮着,有规律的一闪一闪,从前往后,一盏一盏熄灭,再一盏一盏亮回来。
学生们安静地学着,对眼见的无动于衷。
“哆哆嗦嗦啦啦嗦……”
方鹤翎眉头皱得更紧,是谁大晚上练琴?
曲调连贯悦耳,并不难听,但在空旷的校园,被广播传送到安静的阅览室里,虽隔着玻璃,也分外诡异。
学生们仍认真地做自己的事,或刷题,或听课,没人被音乐干扰。
方鹤翎警觉,难道只有他能听见。
他起身到窗边,透着路灯的光向下看,有同学靠着路灯背书,手舞足蹈、慷慨激昂,10栋教学楼在不远处,避着光,像个恶魔,张牙舞爪地在黑暗里延伸。
方鹤翎有些喘不过气。
他离窗户远了些,在书架前来回看。
那本专著被放在楼下资料中心,他一个人,不敢去拿。
“一起吧。”
方鹤翎回头,“怎么……”
又是你。
纪松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微微笑着看向他。
“做什么?”
“方老师不要跟我客气,你知道的,走啦。”
纪松钰不避嫌地搀着方鹤翎手臂,“跟紧哦。”
“算,算了……咦?”
自打纪松钰进门,方鹤翎发现声音又回来了,塑料袋摩擦,是第三排中间座位的学生在抽纸,还有第四排左边那位同学拆小饼干。
“怎么了方老师,不要怕。”
纪松钰轻柔地化解方鹤翎挣脱的劲道,“你逃不掉的。”
“——”
方鹤翎眼睛瞪大,这话这感觉过于熟悉。
他整颗心提起放下,被捏得喘不过气。
“你,不,放开,我,你别,不要过来!”
方鹤翎口不择言,纪松钰拽着他的手腕,提着他按在书架上,弄倒第三层的书立。
“我不。”
纪松钰居高临下,“我不会再松开你。”
你逃不掉的。
我说过,你是我的。
我不会再放手,你别走,你别想丢下我。
“你,是谁?”
方鹤翎咬牙切齿,有人曾经对他说过类似的话,而今已成天地之间一抹白气。
怎么会!
我说过,我会回来的。阿羽忘了?
“方老师又忘了我?明明每天都有见面……”
纪松钰懊恼,眼珠转了转,玩世不恭地露齿笑,手上劲道不减,“不要以为这样能让我松手,方老师,我会让你记得。”
他向前挤了挤,“我叫纪松钰。方老师,你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