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个个锃光瓦亮的大金元宝,圆润地躺在箱子里的丝绸之上。
……刺得人眼睛有点痛。
在大曌,黄金跟白银的兑换比例约莫是1:10。理论上来说,一两成色足的黄金,能换到十两官银,反之亦然。
可在现实中,民间几乎见不到“金子”这个单位。
除了商贾的大宗交易,平常生活中,百姓们最常使用的是铜钱——便是日常中所说的“几文钱”、“几吊钱”——连碎银都不常见。
正因如此,之前沈令仪的仆从给卖货姑官银时,那货姑的嘴都快咧到耳根后面去了。
成色好的官银极为难得,若是兑换成铜钱,能比市场价多不少钱。
至于眼前的黄金,对普通百姓而言,更是天方夜谭。
普通百姓·嬴若水:“小、小曜,你掐我一把,我是不是在做梦?”
她喃喃自语,声音都在发飘,像是浮在高高的云端。
与她相比,云曜表现得好一些。在初震惊后,云曜便回过神来。
这可不行。
自己是云氏二女儿,怎能表现得这样没见过世面?
于是,云曜右手虚握成拳,放在嘴边,假装已习惯这一切。
“咳,这就是50两金子?”
没成想,右仆从恭敬开口:
“不止。二娘子,这里共计有六十六个金元宝,是家主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为你带上的。”
云曜太阳穴不受控制地一抽,伪装出来的冷静差点就地破灭。
66个大金元宝。
……居然比预想中还多了不少!
在大曌,民间已有“六六大顺”的说法。从数字的选择上,不难看出,云和月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不过,没想到她会把实打实的黄金给你带过来。】系统刚从震惊中恢复,感慨道,【放在宿主你的前世,这大概相当于身上带着大几十万现金。】
“啧。”
【还全是纸钞。】
“啧……!”
这个比喻,让云曜有点口干舌燥。
在这种极具冲击感的钞能力展示方式下,她别过脸,刻意不去看那些胖乎乎的黄金。
“好了,把箱子关上吧。我们这就走。”
左仆从又毕恭毕敬询问:“二娘子,此行匆忙,还有些珠宝饰物没拿。如果二娘子急需用钱……”
“没关系,这些已经足够。”
云曜大手一挥,果断让两个仆从带上箱子,跟自己一起走。
她平复激动的心绪,开始思考正事:嬴若水把玉佩卖出去时,拿到8两银子。
就算现今赎价能翻十倍,8两银子也才变成8两黄金。这对手握巨款的她而言,也就是洒洒水。
她暗暗想:只要没有意外情况——
嬴若水的玉佩,完全手到擒来!
*
然而。
半个时辰后。
“实在不好意思,这位娘子。”当铺老板抹了抹额头的汗。
“您说的那枚玉佩,已、已经被别人赎走了。”
——意外情况还是发生了。
此话一出,店内温度瞬间降至冰点。
云氏两名仆从如今正在马车内等候,看护着箱箧物品。因而,店里除了老板,只有云曜和嬴若水两人。
云曜眉头紧锁,眯起双眸。
她冷声道:“不是前几日才典当的么?应该没有逾期吧。”
寻常当铺,在客人典当完物品后,会约定期限,为其保留几日乃至数月不等。
只要客人能在规定期限内筹到赎回物品的钱,九出十三归,便可以把自己典当出的物品,再原封不动地赎回去。
当铺老板头戴紫貂毛小帽,是个长相和气的中年女人。此时,她不停点头哈腰,讨好地陪着笑脸。
“常理是如此,只是……”
话音未落。
砰——!
一声巨响如惊雷般,在店内炸开。
只见嬴若水双目圆睁,气沉丹田,大掌往当铺老板身前的柜台一拍。
这个通体由苍山大理石制成的柜台,竟在这一击之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明眼人都能看到,有一道细细的裂纹,自她掌心向下蜿蜒。
“不是说好了,期限是一个月么?!”
嬴若水怒道,把柜台拍得震天响:“你这劳什子混账掌柜,怎能把我的东西卖给别人?”
“噫、噫……!”
老板吓得浑身一悚,头顶的帽子都被抖落在地。
“我也没打算卖,只是方才……不,没什么。”
“方才?”云曜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问,“你是刚卖出去不久?”
“这……”
老板瞬间哑然。
常年行商的直觉,让老板明白,面前两人都不是好惹的。
那个满身煞气的高大女人还好说一些。这种把凶狠摆在明面上的,只要不刻意激怒对方,就有办法应对。
但是。
旁边那个深藏不露、初见便莫名让人很有好感的小娘子,恐怕才是幕后主事之人。
想到这里,老板神色仍保持惊恐,余光却悄悄移到云曜身上:
在紧绷的气氛之下,这气质不俗的小娘子显得丝毫不慌,若有所思地撑起下巴,似是在思考什么。
“这里的味道……”
她听到小娘子低声嘀咕。
突然间,或许是意识到了她的目光,小娘子忽而掀起眼皮。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直直地看向她。
像是能看穿人的心底。
老板深吸一口气,电光火石间,便作出了决定。
“唉,的确是刚卖出去。方才买走玉佩的那位贵客——不,那位客人,”她选择将一切和盘托出,“经常来此地。不过,他一般只是把东西买回去玩玩,不出一个月就会玩腻,通常都会还回来的。”
“经常来此地?”云曜问。
老板不知想到了什么,尴尬一笑,手指无意识地在脖颈处来回摩挲。
“那位客人在附近也很‘有名’。没办法,这边不少女人,都得跟他手下的儿郎打交道……”
她说得隐晦,云曜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看来,买方身份特殊。
怕不是什么正经人。
不知为何,云曜从进门起就觉得,当铺里萦绕着一股惹人心痒的异香。
像是摇曳盛开到顶峰时,被人无心碾下的鲜红花瓣;又像原本好好地装在精致盘子里,却被人失手打翻的融化糕点。
袅袅氤氲,如同一团看不见的香雾,有意无意往人鼻子里钻。
……分外勾人。
“反正,这边做事的生意人都得卖他一个面子。甚至,整个北岳县乃至祥符郡的官姥姥们,都跟他——”
老板遮遮掩掩的话语,被云曜冷不丁打断。
“难不成,你说的这人,是青楼的伎子么?”她问。
这种特殊香味,只可能来自男人。
在学宫里,陆丹若身上也带着香气。不过,那味道干净又纯粹,仅仅是普通的石榴花香。
“——哎呀,什么青楼伎子?”
忽然间。
一道慵懒缱绻的男声,在云曜身后响起。
“云小娘子这话说的,无情无义,真叫人听了伤心。”
*
来者是谁?
云曜确信,自己从未听过这道声音。她转过身,兀地对上一双极精致漂亮的桃花眼。
眼尾部分,特意用偏红的黛粉细细描画、拉长,极其风流美丽。
活像一只成精了的公狐狸。
再往下看,来人身着一身极惹眼的绯红织金纱袍,喉结处系了条飘逸的纱巾,劲瘦腰肢被一条玄色丝绸束起,领口却大喇喇地敞开,精致锁骨下方,半露出白皙饱满的胸肌。
他悠闲地抱臂环胸,倚在门扉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行动间让领口敞得更开,胸肌也勒得更为惹眼。
饶是大曌民风开放,这个男人的打扮,也可以称得上是惊世骇俗。
——是会在背后,被其他良家夫男狠狠吐唾沫星子的那种。
滴!
电子音在耳畔响起。
【[入画]技能已发动。】
入画?
这个有些陌生的名词,让云曜怔愣片刻。
她仔细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技能的作用是什么:[入画]技能是之前沈令仪为她作画时获得的。其效果是,当自己在被人画进画卷时,会十分显眼、引人瞩目。
难道,最近有谁画过她么。
自己怎么会突然发动这一项技能?
“云小娘子,看你这副表情,莫非是不记得我了?”
此时,见云曜许久不出声,男人忽然开口。
先前那股勾人的异香,变得更加浓烈。
他笑得灿烂,语气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幽怨:“唉,云小娘子,你真是让我好伤心啊。”
这一丝撒娇似的抱怨,像猫儿的尾巴在挠人,一下,又一下,令人心痒得紧。
云曜看着眼前笑吟吟的漂亮男人,面上没出声,心里却在疯狂敲系统。
“系统,原身是不是认识这个人?”
……总不会又是个男青梅吧。
但看此男胸肌的形状轮廓(?),在年龄上,他应当比她大一些。
约莫二十岁上下的样子。
【未在原身记忆中检索到该人物的相关内容。建议宿主与其肢体接触,以获得详细信息。】
得到系统的回复,云曜了然:既然它说不认识,那看来,这人极有误导性的说法纯属碰瓷。
两人根本没见过面。
这人如此自来熟,莫非是另有所图?
思及此,她挑起眉梢,直视那双带笑的桃花眼,语气分外冷淡肃穆。
“我不认识你这样的男人。”
“……我这样的男人?”
话毕,她看到,男人脸上笑容蓦地一僵。
似是没想到云曜会说出这种尖利伤人的话语。
但他大概是惯常在社交场周旋,仅仅数息后,便重新摆好了笑容。
“云小——”
没等他说完,云曜又果断开口,打断了他。
“这些都不重要。我问你,是你买走了玉佩?开个价吧,我付得起。”
此话一出,男人刚戴上的笑容面具,又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定定地看着云曜,忽然歪了下头。
眼神里透出一种天真烂漫的责备——只是,这种天真像是被腌渍的罐头蜜桃,就算看上去跟真桃子没差别,轻轻用手指一戳,就能戳出靡艳的、人工的汁水。
“没错,是我买走了玉佩。怎么,你一个大女人,要跟我这样的男人计较么?”
他特意在“我这样的男人”加重了语气。
没等云曜开口,他又“噗嗤”笑了一下。像是方才的讽刺,只是人的错觉。
“好啦好啦,不要表情这么严肃。我不喜欢。对了,还没告诉你。”
“我叫……玉绮罗。”
他笑意盈盈,眼波流转,轻声说:“很想要玉佩么?那,今晚来满春楼,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