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长公主在回京前一夜,于行宫中自缢身亡。
贤文帝震怒之下,明令幽禁皇长子赵洛行,无诏不得离开居所半步。
京都皇城风雨飘摇,贵妃母族蔡氏更如惊弓之鸟方寸大乱,居然准备在仓促中定下嫡女蔡梦期的婚事。
崔时清在家中收到李昶的消息,立即赶往拂仙楼中,相劝友人。
“我不同意。”面对垂首沉默的蔡梦期,崔时清强硬地说道。
李昶唤来了帮手,也强势了起来,和崔时清站在同一战线,双手叉腰粗声道:“赵晨光是个什么玩意儿,京都城里谁人还不知了?绝不可嫁!你要嫁他,还不如嫁、嫁——”
蔡梦期抬起头,看向了李昶。
在这个辨别不明情绪地注视下,李昶咽了咽口水,眼神闪躲着,低声道:“还不如嫁与姑奶奶的兄长,反正你也喜欢。”
“嫁不嫁都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蔡梦期面无表情地瞪了李昶一眼。
“……怎么无关了,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李昶语气弱弱地撇嘴道。
崔时清看了一眼他们二人,暴躁地歪坐在暖榻上,灌了几口茶水。
江相明已死,怎么又跑出个赵晨光了?
赵晨光是个闲散宗室子弟,和赵氏嫡系的血亲已出五服,但其父善于钻营,在宗室中算是能说得上几句话的人。
可惜赵晨光不争气,长得寒碜不说,品性亦是难评,是京都城中数得出来的纨绔。
若是脾性相对,倒是可以处来玩耍,但此人却是个连他们都嫌恶的狗辈,曾与江相明来往密切,常年流连花街柳巷。
不是一个值得相嫁的对象。
“为何要嫁?”崔时清盯着挚友的眼睛,问出了两世以来,心中的困惑。
上一世的江相明,这一世的赵晨光。
为何要嫁与他们?
即便蔡氏式微,祖父蔡尚书被勒令停职,难保尚书之位。
但以她对蔡家的了解,他们并不是卖女求荣的人家。
难道是有人逼迫?
李昶也瞪着眼睛,等她解释。
蔡梦期是调整好情绪,才来赴约的。但是面对这个简单的问题,面对朋友们关切的目光,她突然抑制不住鼻尖的酸涩,眼眶泛起了雾气。
“我、以蔡家的处境,赵晨光已是最好的夫婿人选了。”蔡梦期攥紧了掌心,强忍着心中的软弱,低着头说道,“我贪慕富贵,过不得贫苦的日子。”
“狗屁不通!”崔时清冷嗤道。
“……”蔡梦期默不作声。
李昶搓着双手,急得不行,又不敢随意接这话,只能眼巴巴地瞅着崔时清,希望她可以骂醒这软硬不吃的女娘子。
崔时清深吸了一口气,转而问道:“你家中长辈可同意?”
蔡梦期硬着头皮说道:“谁也不能阻拦我的富贵路。”
“所以,蔡家长辈是不同意的。”崔时清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又道,“那是何人?绕过长辈们,与你提这门亲事的?”
这下,蔡梦期连眼睛都闭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装死应对。
崔时清不紧不慢地轻敲着膝盖,思索着江相明和赵晨光的联系,面前闪过了一双慈悲的眸子,眼神徒然发冷,拂落矮几上的茶盏。
在这突兀的动静下,蔡梦期惊得瞪圆了眼睛,和李昶一模一样,惊愕又忐忑地双双瞅着突然发威的女娘。
“这种时候跑来假惺惺地哄你嫁给赵晨光,能是什么好人家?!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你没有长脑子吗?”崔时清毫不客气地指着蔡梦期的鼻子骂。
“……”蔡梦期眨了眨眼睛,下一瞬泪珠子便滚落了下来,瘪着嘴默默垂泪。没了以往的气性,随着友人责骂。
李昶本来还觉得他的姑奶奶骂得好,可看到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委屈成这样,也不撩爪子顶嘴反击,心里像是被针尖扎过一样的难受。
他有些别扭地嘀咕道:“姑奶奶,我们是来劝她的,您悠着点骂呀……”
崔时清给了李昶一个眼刀,抬起哭唧唧的小脸蛋,也不安慰,只掐着她的下巴,冷言冷语道:“来诓骗你的人是如何说的?难不成还能说出赵晨光阿爹可以帮蔡家、帮贵妃的鬼话吧?”
“……你、怎么知道?”蔡梦期顿时忘了掉眼泪,眨巴着红通通的眸子,诧异地瞅着崔时清。
“蠢货啊!”这下,连李昶都忍不住叫骂道。
崔时清心里有了数,也不再着急。
把蔡梦期手中被揪得皱巴巴的帕子解救出来,弯腰为她擦去腮边的泪痕。末了,怜爱地揉了揉手帕交的脑袋,语气放软了下来。
“找你的是何人?”崔时清问。
蔡梦期瓮声瓮气地说道:“是赵晨光的母亲。”
“哦,她怎么说的?”崔时清随意扯过一只绣墩,坐在友人身边。
事已至此,蔡梦期也只得托盘而出,“她说姑母是陛下的嫡妻,宗室里都是认可的。只要我嫁入他们家中,便会联合宗亲叔伯为姑母求情的。”
上一世也是如此吧。
看着友人被泪水打湿过的眸子,崔时清心底很不是滋味。
牵过蔡梦期的手,她柔声问:“你可有想过,蔡家眼下这般情形,他们为何会愿意迎你入门?”
“……”蔡梦期蹙眉想了想,老实巴交地瞅着好友,说道,“定是看上我的美貌了吧。”
李昶正听得认真,猛地听到这句话,被呛得直咳嗽。
崔时清还算稳住了自己,暗暗扯了扯唇角,缓了口气,才道:“那从前怎么不来求娶?”
“从前他们家哪里配得上我了?!”蔡梦期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脯,眼睛瞥向怪模怪样的李昶,烦闷地斜乜了他一眼,又补充道,“现在也不配!但,他们提的条件我拒绝不了。”
崔时清明白,她们姑侄俩人的情分。
同样的,宫里那位也是清楚知道这一点的。
李昶也觉得赵晨光不配小霸王,便忍不住开口道:“闲散宗室而已,在这桩事上,他能说上什么话?”
蔡梦期纠结了片刻,又道:“我在赵晨光母亲的身上,看到了一枚皇后赐予的,可以自由出入宫门的令牌。”
果然是她啊。
崔时清垂眸端起冷茶,抿了一口,叹声道:“那你也该知道,贵妃沦落至此,与她脱不了干系。”
“我知道。”蔡梦期面色涨红,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但是,可以杀人的刀子,也有护人的能力。只要、只要我乖乖听话,她或许可以留姑母一命的!”
李昶没想过,这也是皇后的手笔。心里气得不行,却又知道自己是无力对抗的。
偷偷看了一眼崔时清,见她面色平静,看似没有受到纪家三郎入狱的影响。但是,新婚夫君遭此大劫,又怎会无动于衷呢?
李昶颓丧地低着头,痛恨自己的无能。
“既然你知道,这桩婚事与皇后有关,那你可想过,她能从中得到什么?”崔时清轻声问道。
蔡梦期抿唇不语。
崔时清又问:“贵妃或许还未认输,但如果她听闻亲侄女为了与死敌示好,把自己的婚姻之事用来交易,贵妃又会如何?”
“……我、我。”蔡梦期心头一跳,不敢细想。
崔时清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自以为是做的牺牲只会夺了贵妃的心气,让她痛不欲生。”
“不——”蔡梦期木讷地摇了摇头。
“杀人诛心!你想要贵妃活下去,可他们想要的却是一把可以刺穿贵妃命门的利器。而你,就是最好的选择。”崔时清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明明白白把困住蔡梦期的迷雾拨开,让她直面残忍的真相。
“够了,不要说了。”蔡梦期几近崩溃地泣声道。
崔时清看着挚友无助地蜷缩着身子,面上是从未有过的痛苦。
她心疼,却不容许自己纵容。
“你好好想想,贵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是希望用你来换取所谓的自由,还是哪怕身死,也要保住母族一家的平安?”
“……姑奶奶。”李昶扶着哭成一团的小霸王,带着恳求的目光,望着崔时清。
“我累了,你自己想个明白。若还是要犯糊涂,以后便不要来见我了。”崔时清面色冷沉地站起身来,看着伏在李昶怀里痛哭的挚友,狠心地转身离开。
“时娘——”蔡梦期泪眼朦胧地张口,却没有得到好友的半分余光,眼瞅着崔时清的背影,再看着身边的李昶,她哽咽道:“你也对我、很、很失望吧?”
李昶闷不吭声,用衣袖擦了擦女娘的面颊。
“嘶!轻点!”面上火辣辣的疼,让蔡梦期无暇伤神掉泪,龇牙咧嘴地拂过李昶没个轻重的手。
看着白皙的皮肤上一片明显的红痕,李昶猛然想起新制的这件冬衣袖子上是用金线绣的鹌鹑飞盗,金光闪闪、羽翼坚硬,很是威风!
他连忙心虚地背手藏好,干笑了几声。
“不哭了吧?你敷的粉都花了。”
“……滚!”蔡梦期忍无可忍,一掌拍在李昶背上,把他生生推出一丈之外。
李昶在地上打了个滚,逗她道:“你是吃了什么巨力丹?这么大的手劲!比相扑手还惊人!”
“找死是不是?!”蔡梦期凶神恶煞地挽起袖子,恨不得把贱嘴的李昶大卸八块。
“嘿嘿。”李昶还没意识到什么,兀自乐呵着。
直到被前一刻还哭成小女娘模样的蔡梦期扼住了命脉,才幡然醒悟,惊声逃窜。
“你忘恩负义!白搭我对你好!”
“再叫唤一声?”
“不敢了,女侠饶命!哎哟!”
……
靠在门扉上,崔时清眼眶微湿,浅笑着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