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白念起床的时候,酒店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正指向清晨六点。
她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的电脑正摆在手边,游戏界面静悄悄地亮着,她和风不语的聊天界面就这么一直开着,除了她发出去的那句话之外,没有什么动静。
她居然挂着聊天框就这么睡着了。
看样子昨晚风不语没有上线。也是,都凌晨一点多了,谁没事会一直挂在游戏上不休息呢?
看了眼窗外鱼肚白的天空,睡得半饱的白念视线转回到自己那行消息上,突然觉得深夜的自己有些矫情,可是消息撤回不了了,她飞快地又发了一句。
【好友】【早睡身体好:我就是随便一问,不用回答。】
想了想那天接到章以苓电话时,风不语刚上线,她就急匆匆下了线,没有来得及说点什么,白念又补上一句。
【好友】【早睡身体好:这一周临时接到老师的暑期课题,我暂时没空玩游戏了。】
说完才像了却了什么事情一般,放心地关了电脑,以最快的速度洗完澡,拎起东西下楼退了房走出酒店大厅。
晋城是个海岸城市,清晨六点初阳已经越过海平线,半掩在轻浅的云层之后,将海平面上空的天色渲染成浪漫的粉紫渐变,整个城市尚且笼罩在潮气氤氲的迷蒙之中,一切将醒未醒。
白念走出酒店,本来想立刻去解决手机的问题,不然干什么都不太方便。但她抬头看了看周围的商厦,大部分还在沉睡之中,她抿了抿唇,决定先回学校一趟,章老师那儿八点半以前到就可以。
酒店距离学校很近,她步行十几分钟就能到。
打定主意后,白念转身向晋城大学的侧门走去,在她没留意的背后,她刚一离开,身后就有辆车缓缓地停在了酒店门口。
酒店内,前台人员刚办理完退房手续,又坐回原处玩手机醒神,漫长的夜班让她有些疲惫,她枕着靠枕眯上了眼睛。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她惊觉自己值班时间开了小差,连忙坐直了身体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等她修整完毕抬起头来,才发现大厅里不知何时静静坐了一位陌生人。
她连忙起身前去招呼,背对着她的客人身形坐得端正好看,背影清隽挺拔,恰好抬起头往电梯口这边看过来,与她对上了视线。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前台礼貌的客套顿在口中,这不是昨晚陪同刚刚退房那位女客前来入住的男生吗?
见到她,男生站起身来微微颔首以示礼貌:“抱歉,我在这里等个人。”
前台恍然大悟,语气又犹豫了起来:“您是在等昨晚的同伴吗?可是那位客人已经走了呀。”
男生表情愣怔了一秒,很快又恢复礼貌,向她点头致谢:“好的,谢谢你。”
说完,他拎起放在茶桌上尚且冒着热气的餐盒,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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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忙着网吧医院两头跑,白念过得实在有些潦草。这会儿突然空闲下来,她回寝室换了条干净的长裙,将自己收拾得清爽了一些。
然后乘坐地铁往沿途的商城都看了看,终于赶在最后一刻找到一家刚开门的体验店,紧赶慢赶地让店员帮忙看了眼旧手机,确认换屏性价比不高之后咬咬牙买了个新手机。
抵达章以苓工作室时恰好八点半,章老师已经早早坐在工作室鱼池旁的摇椅里喝茶晒太阳,看到她以后笑眯眯从椅子里抬起头:“小白来啦?快去吃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白念往茶桌上一看,师母席婉因正笑吟吟地摆弄餐具,桌上是琳琅满目的餐点,她有点意外地上前帮忙:“这太麻烦您了,我自己在路上随便买一点就行。”
师母摆摆手,将这个处事客气谨慎的小女生引到座位上坐下,把东西推到她面前笑道:“这有什么麻烦的,我们平时各忙各的,只能请阿姨做饭。最近好不容易有空,我正好借着机会练练我的厨艺,你们这几天就让我多动一动,快尝尝看。”
白念在她满含期待的目光中低下头去,夹起一片单面煎得金黄酥脆的煎蛋轻轻咬了一口,金红色的蛋液就沿着齿缝迸了出来,醇厚的流心和酥脆的外皮让人唇齿留香。
她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好吃。”
师母十分开心地轻拍了下手掌:“看来我的技艺还没有生疏呢。”
章以苓踱步过来,接受了一片来自妻子的投喂,吃完后酸溜溜道:“你们不来我都吃不到你师母做的东西。”
席婉因笑着擂了他一拳:“谁让你出门那么早,我才懒得起来。再说了,你跟小孩们比什么,阿禹的胃不是好不容易才养好么,来我们这吃不好的话我怎么跟小雅交代?”
“要跟我妈交代什么?”门外有声音顺着席师母的话稳稳接上,三人循声望去,是严禹推开了工作室的玻璃门。
白念放下了手中的早餐,抬起头便看见严禹从她面前走了过去,向长辈们点头问好后,又把目光投向她。
白念立刻低下头去吃东西,刻意避开那道深邃的目光。
和昨晚一样的凝定温和的目光。
“你今天来得有点晚哦?路上堵车了吗?”席婉因往白念旁边放了个餐盘,示意严禹坐下,还好奇地偏了偏头:“手里拎得什么呢?”
严禹下意识将头往白念这边转了一下,又很快顿住、收回,将手里的东西往白念看不见的另一侧偏了偏:“嗯,有点堵车。没什么。”
白念距离他近,倒是闻到了他身侧一股极为浅淡的奶香,还带着温热的气息,她没有多想,几不可察地往另一侧轻微地挪了挪,想拉开一点距离。
严禹接东西的手微微一滞,又很快恢复正常,接过盛着豆浆的玻璃杯后,也极为隐匿地往旁边挪了一点儿。
白念悄然松了口气。
席婉因给自己夹了片焦香的吐司,坐下来接着严禹刚进门的话,笑吟吟地谈起了日常:“我们在说你呢,你小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胃老是出毛病,也不爱吃饭,给你妈妈愁得不得了,半大的孩子细瘦得跟个猴儿一样。只有每次来我们这儿时候胃口好些,就爱吃我做的饭。”
严禹伸出手去拿纸巾擦手,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心,是疑惑的表情:“有吗?”
席婉因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长大了都不记得了,快尝尝看,有没有以前的味道。”
严禹依言咬了一口煎蛋,轻微咀嚼后浅笑了下:“嗯,好吃的。”
白念不再插话,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吃完自己的东西,然后被章老师把她和严禹一起赶到工作区干活去了。
她沉默地跟着严禹在办公桌旁落座,看着章以苓把席婉因按到摇椅里休息,自己乐呵呵地一个人收拾桌子上的残局。她收回目光,转头就看到严禹已经打开了电脑,自己也跟着打开电脑,又悄悄把椅子挪远了一些。
严禹敲着键盘的手指一顿,很快又恢复正常。
今天一天他们俩的任务说难不难,章以苓让他们下午结束之前各自交出一个初步方案,明天讨论比对之后再确定最终方案,所以他们俩各自埋着头构思绘图,交集甚少。
偶尔需要交流讨论,白念会把椅子往后拉一拉,尽量避免近距离的面对面碰头。
一个沉默安静的上午很快过去,等待吃饭的间隙里,席婉因往他们中间放一个切好的果盘,白念一边翻着图纸一边伸出手去,余光瞥见严禹也伸出手,立刻缩回来。
男生在旁边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再次伸出手去,把果盘拖到她能轻松够到的范围内,将椅子转到她的方向,直白地盯着她开口:“你不用这么害怕,我昨晚的承诺一直有效。”
他语焉不详,白念却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说他会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白念盯着被拉近的果盘讪笑一声:“我没有啊。”
男生抿了抿唇,似乎对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有些头痛,正想说点什么,白念就跟想起来什么似的扬了扬手机:“对了师兄,你看下微信。”
严禹看了眼她的新手机,目光微凝,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机,有条未读的新消息。
白念小心地看着他,他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屏幕放在两个人都能看到的角度,抬起指尖点开,然后拇指僵在半空。
屏幕上赫然是一个橙黄色的转账记录。
白念咧了咧嘴,笑得生疏客气:“上次在医院的医药费,昨晚订房间的钱,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一些……对了,师兄你的衣服……我没查到是什么牌子的,方便告诉我一下价格吗,我重新买一件赔给你。”
严禹没有再看一眼屏幕,也没有动,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她,白念暗自绷起颈背、屏着呼吸等他收下。
收下她的等值赔付,关于所有的一切好意,然后各自遗忘所有。
经过极为难堪的一晚,这是她得出的最安全、最友善、最能够令她舒适的解决办法。
严禹喉结缓慢地滚动一下,微微动了动唇,没有开口,再次深深地将她看了一眼,蓦地站起身来,长腿一迈,快步跨出了工作室的门,留下被随手一拨的玻璃门在里外摇摆。
白念咬住了唇,浑然不觉齿间唇瓣已经泛起苍白的颜色。
我只能这么做,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