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案确定之后,办公楼的设计进度立刻快了起来,就着严禹的初步设计,白念开始和他一起优化细节。
“师兄,我根据章老师的建议,针对办公楼层的空间布置做了一些调整,你看看可以吗?”
白念将电脑屏幕往严禹的方向偏了偏,侧过脸问他。
严禹这两天似乎很忙,随身带了许多厚厚的资料,画图的间隙都在低头翻阅,听到白念叫他,他放下资料,长腿轻轻一用力,椅子就往白念这边滑了一小步,他顺势侧过头来,拿过白念的鼠标开始查看图纸。
玻璃房里的光线很充足,白念的电脑屏幕微微反光,为了看得清楚一些,严禹下意识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笼罩在白念左侧,让她的侧脸微微发痒。她装作起来接水的样子,不经意地把椅子往后一挪,站起身来走到一旁。
接完水回来,严禹仍旧兀自看得认真,白念干脆靠在他的桌子边等候,无聊的间隙,她视线四处晃了晃,严禹桌上那堆资料在她眼里一晃而过,白念依稀看见几个字。
西南……建设开发……商谈
白念很快收回目光,这是别人的隐私。
她对严禹仅有的了解仅限于他是本专业的优秀学长,其余一无所知。她不想去探看别人的私事。
不过……那几个字还是让她思绪发散了一下。西南地区的建设开发……那天白晟林带着白宇卓来出差,依稀好像跟她说过是为了什么开发项目来的,云城也属于西南地区。
敛下眼神,白念面无表情地喝了口水,不再细想。
左右与她无关。
“我看完了。”男生清澈的嗓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白念应了一声,凑近了过去,弯下腰听他说话。
“你的细节处理得很好,建筑的消防体系相比你之前的方案已经完善了许多,对于公共办公区域的空间尺度也把握得很合理。”
严禹先把优点一个不漏都夸了一遍,刚要继续说话,突然顿了顿,他眼神往自己的右侧看了看。
白念站在他右侧俯着身认真聆听,她微卷的发尾无声地从肩上滑落下来,轻轻落在了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空调风轻轻搅动室内空气,轻柔的发尾便若有似无地随着风流拂过他的皮肤。
很轻,又很重。
察觉到严禹的停顿,白念下意识偏了偏头报以疑惑的眼神,并习惯性地捋了下自己掉落的发丝。
那强烈的存在感终于消退,严禹不动声色地蜷缩了下手指,将鼠标挪到独立办公区域的位置,嗓音有点发沉:“这里和我原来的方案相比改动比较大,可以说说你的想法吗?”
白念拿起严禹的初版手稿看了看,回想了一下自己的修改思路,迟疑着回答:“我只是感觉,师兄你的这片区域,唔,怎么说,太过私密了?”
白念话说的委婉。
其实,严禹这块的设计给她的感觉很强烈。他给出的空间尺度过大了一些,宽大的空间应该让人感觉空阔开敞,可是他的设计却非如此,怎么说呢?符合规范,但不常见,门与窗形成很斜的对角线,甚至中间分隔的墙体都是异形,整个空间有种隐秘的割裂与扭曲。
很强烈的封闭感和压抑感。
大约是天赋所在,白念从小有很立体的空间想象力,作为建筑专业的学生,每次做设计都会将自己代入方案身临其境地去感受空间变化,但是严禹这个……
她潜意识里很抗拒去想象身处其间的感觉。
“私密?”严禹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绘初稿,若有所思。
“当然了,作为私人办公区域,适当的私密感没有错。”白念略笑了下,“只是——”
她伸手指了指严禹图纸上的门窗:“只是我的感觉,站在任意一个开敞口,都看不到另一侧的景象。”
不论是门,还是窗,对面都是结结实实密不透风的墙体。
严禹垂着眼思考的睫毛轻轻颤动,在他脸上投射出一小片阴影,消融于如墨的瞳孔中。他凝视着自己的图纸轻声开口:“你说得对。”
白念闭着眼睛甩了甩头,试图清空自己的想象,她忍着轻微的不适感圆场:“当然了,这只是一种风格差异,并不影响功能的使用,而且这样的设计风格也不是没有……”
她闭了闭嘴,没有往下说。
有几位建筑风格也如此尖锐强烈的名家,无一不是传世的建筑大师,只是……
美国的肯特,三十五岁自杀。
日本的和岛,终身与抑郁症抗争。
德国的豪斯,烧毁自己的所有设计手稿后消失在公共视野。
白念咬了咬唇,没有继续往下说,她相信严禹比自己更懂这些专业领域的知识。
她下意识又看了眼身前一派温和凝定的男生,她实在难以将这眉目如画的人与那些割裂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只是莫名地觉得有些难受。她开玩笑般缓和气氛:“师兄,你是不是很少到这些地方去?”
因为实物看得不多,所以设计得比较意识流,白念下意识这样替严禹解释。
严禹却安静下来,思考半晌才回答她:“是的。我没去过我父亲的办公区域,我母亲那边好像也没怎么去——”
他说着说着,突然猛地噤声。
不对,不是没怎么去过。
他曾经提出过很多次去公司帮忙,唐雅是怎么说的?
“不用不用,你学习要紧。”
“害,这点小事哪里用得到你,妈一个人就能搞定。”
“你对这些事情没经验,不用操心啦。”
甚至有一次他把陈姨做好的消暑甜汤送到唐氏集团楼下,唐雅也要亲自跑下来取,并且催促他赶快回家:“快回去吧,天气太热了。”
——不是他没怎么去过,是唐雅,根本没让他进去过。
“师兄?”白念看严禹许久不说话,凝视着图纸似乎出了神,试探地叫了他一声,“你怎么了?”
轻细的声音唤回了严禹的沉思,他快速掩去自己的情绪,恢复到彬彬有礼的状态,笑容复又温和从容起来:“没事。”
白念眼神示意了一下屏幕上的图纸:“那方案……”
严禹笑了笑:“你的很好,就按照这个版本来。”
白念松了口气,笑容真实了几分:“好。”
内部的细节敲定下来,最后的深化和收尾节奏就迅速快了起来,两个人分工合作,白念负责平面图纸的绘制,严禹负责模型的制作和渲染,三天后,周五吃午饭前,两人提前半天把最终成果交到了章以苓的桌上。
章以苓翻看着打印好的册子,手指缓缓地在每一个细节上划过,最终定在了平面图上,抬起头看向面前安安静静的两个人:“办公楼层的图是谁画的?”
白念紧张地吞咽了下,轻轻举手:“……我画的。”
章以苓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点点头,转向严禹:“这是你们一起讨论出来的结果吗?”
“是。”严禹微微颔首,“严格来说,主要修改意见都是她给的。”
章以苓对他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抿了口茶看向他:“那你自己怎么想?”
严禹轻微地皱了皱眉,他自己可以判断出来这版方案没什么问题,不知道章以苓就着这点不放的原因是什么,他缓缓开口:“我上一版的方案确实不太符合常规办公空间的需求,以后我会注意。”
章以苓低下头,环着杯子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茶杯,不动声色:“你的设计能力没有问题,那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明明很好回答的问题,严禹却抿着唇沉默了片刻。白念轻轻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开口替他回答:“师兄前几年不是出国交换了吗?可能关于国内这些类型的建筑风格看得少一些。”
章以苓掀起因为岁月漫长而变得有些松垮的眼皮朝她看来,眼神里难言的意味白念看不懂。严禹也侧过身静静地望着她,原本严肃的脸上有了些轻微的柔和。
两道清晰的目光直直朝她看过来,令白念立刻噤声,以为自己说错话了。
“阿禹,是这样吗?”章以苓复又把目光移到凝视着身侧女生的严禹脸上,男生闻言转过头来,与自己的老师对上视线,脸上恢复沉稳安定,他丝毫不回避章以苓的视线:“是。”
章以苓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合上册子拍板定案:“那就这样吧,方案没什么问题了,吃完午饭可以提前下班。”
.
“到了。”
车子照旧停在晋城大学南门,严禹提醒副驾上的女生下车。
“稍等一下。”
白念连忙出声,罕见地没有立刻拉开车门离开,她拿过自己座位旁宽大的白色帆布包低头翻找什么,严禹这才发现她今天除了电脑包意外,还额外背了个单肩包。
“好。”他耐心地等待着女生动作,然后就看见女生扬起一脸笑意,递过来一个鼓鼓囊囊的手提纸袋。
“这是什么?”严禹有点奇怪。
“礼物。”白念笑眼弯弯,面上一片坦然率真,“今天之后就见不到了,辛苦师兄这几天送我回来,一点小小的谢意。”
不知道哪句话让严禹觉得莫名不适,他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又很快恢复正常,伸手接过纸袋:“谢谢。”
白念很快收回手,拉开车门下了车,将要关门的一瞬间,她又将头探进车内,对着车内面色沉静的男生道别:“哦不对,不是见不到,是开学见。”
“再见师兄。”白念笑着,大大方方挥了挥手。
严禹薄唇轻勾,轻轻笑了下:“开学见。”
目送女生安全进到校内,严禹收回目光,轻轻拨开用纸胶带固定住的纸袋。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件纯白色T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