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州 幽蓟镇北节度使府
“大伯,幽州来报。”衙前兵马使魏华在书房外沉声道。
“送进来吧。”
檀木大案上堆了小山高的折子,折子山里一个胡须花白的老者正在挥毫。
这人便是幽蓟镇北节度使——魏庆,幽州、蓟州、沧州、平州、营州、海州皆由他一人节度,可谓大权在握。
魏庆此前都在南边与南陵国作战,履立战功,是个威名在外的猛将。
岭南之南比北地环境更加恶劣,魏庆来到蓟州以为会很轻松,但刚上任不到半年,六州内不少地方就起了旱灾,后面又有蝗害,忙得他焦头烂额,觉得还不如在南陵打仗来得便宜。
虽安插了亲信族人在镇北军中,但他是外来的和尚,这本经还真是不好念,他期望这次幽州团练能给他长脸,做些政绩出来,好出将入相。
魏庆看了送来的折子,一封是崔弦所送,一封是高回风所送。
两封折子写的都是瓦山大捷,其余都大同小异,只有一处不同——团练兵立功名单。
崔弦所请大功之人为魏栋、钟旺、梁俨、段晗。
高回风所请之人则是魏栋、钟旺、段晗、高照。
他的侄儿魏峦曾给他写信说找到了一块璞玉,名叫梁俨,可堪提携。
十三郎倒是慧眼识珠,随意捡的队头竟真在瓦山立了功。
“这段晗是谁?”高照一看便知是高回风的子侄,高回风却把段晗排在了高照前面,都是九品队头,能让高回风这样排序,这段晗要么有背景,要么就是军功太大了。
“这人是苍阳段氏的嫡系子弟,也是高长史的外甥。”
忽然,又有两封信送了进来,一属魏峦,一属幽州别驾。
魏庆先看了宁王书信,在房中踱了一圈才打开魏峦书信。
魏华见魏庆眉头紧锁,问:“大伯,十三郎和宁王殿下写了什么,让您如此忧心。”那两封幽州来的文书他已经先看过了,不过是请功的折子,算是喜事。
“伯贵啊,这镇北节度使不好混啊。”魏庆摇头苦笑,“十三郎向来识人善用,这次他可不是捡了块璞玉,而是捡了条沾了泥的小蛟。”说着把两封书信递给魏华。
魏华垂眼看完书信,眉头也锁了起来:“大伯,这……”
魏峦在信中说,他对梁俨算有知遇之恩,请魏庆大大提拔梁俨,等军功封赏下去,他去透个信,再嫁个族中女儿过去,好收梁俨为魏家所用,在幽州插个明线。
宁王书信倒是简洁,只有一句话——梁俨,废太子泓第七子,其母晋州王氏女。
“这军功授官的文书该如何写?”魏华皱眉,那位小殿下的身份肯定被人刻意掩了,不然十三郎怎么会查不出来。
魏庆沉吟许久,摸着花白胡须叹了口气:“这事不好办。”
“崔高两人哪里是来请功,大伯,他们这是在逼你站队。”魏华咬牙切齿,“这崔弦一来便与高回风争权,这才两三月便伸到您这儿来了,当真是雷霆手段。”
“我何尝不知。”魏庆将那四封书信一字排开,铺在檀木大案上,“幽州崔氏在北地名望尤重,为官做吏者众,如今崔弦又来了,若我应了他,这幽州我们就别想插手了。高回风的根基门第虽不及崔弦,但他替前任刺史打理许久,又是上三佐之一,投靠他的人不少,关系错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再者,北地十六家也不可小觑,单个看确实比不上崔氏,可他们却是抱成一团,其中又以渔阳高氏为尊,不然就高回风这个爆竹,不知炸了多少回了,还能活到现在?”
“照大伯的意思,两边都不能得罪。只是崔弦和高回风都不是善茬,必是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毫无转圜余地,我们该选哪一边?”
“你看这请功书,瞧出什么门道没?”
魏华又仔细看了一遍,冷笑道:“高回风还真是不要脸,这点子军功也要贪,只怕宁王殿下这信也有深意。”
魏庆叹了口气,现在皇族、崔氏、北地豪强都卷进来了,他就算不想蹚这趟浑水,只怕也要湿脚。
“你速给十三郎回信,让他调查清楚,把军功分毫不差的列好,这次我们丁是丁,卯是卯。”魏庆思索一阵又道,“还有,无论十九郎这次立了多大的功,都让他在十将的位置上再呆会儿。”
“大伯英明,这样高回风和崔弦也无话可说了,只是委屈十九郎了。”
“你让十三郎给他通个气,别真委屈上了,到时候回巴陵不好跟他老子娘交代。”
魏华笑笑,说十九郎长大了,不像在南陵时那样大的脾性了。魏庆烦躁地挥挥手,让他下去拟书,明早给他过了目再发,魏华道了安便退出了书房。
魏庆批完折子,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安眠。
——
沈凤翥知道梁俨今晚庆功,特意煮了解酒的菊花茶等他。两人离得近,他闻到了浓重的酒气,连忙拉着梁俨坐下。
梁俨喝了酒又走了远路,正口渴,见桌上有茶,端碗就要喝。
“这茶凉了。”沈凤翥怕他喝了冷茶闹肚子,慌忙夺过茶碗,“你等我给你加些热汤。”
“无妨,凉茶正好。”
梁俨见沈凤翥不给喝,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就着他的手,低头附到碗边喝茶。
“你……”一个脑袋突然凑到身前,把沈凤翥吓了一跳,一动不动,让梁俨把茶喝完了。
梁俨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边喝边用力揉,揉了了许久却没有缓解。
“你头疼吗?”
“嗯。”梁俨皱眉,他现在头疼,身体发热,浑身不舒坦,并不想多说话,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却感觉越来越热,难耐地扯了扯衣襟。
过了一会儿,梁俨被一片湿濡冰醒,抬眼见沈凤翥正拿着巾帕,坐在桌上帮他擦脸。
“现在好受些了吗?”
“嗯~”梁俨被冷帕子舒服到,不自觉地用脸颊去蹭。
沈凤翥见他仰着头往自己手边蹭,越发像哥哥养的那只狮子狗了,不禁轻笑出声。
梁俨闭着眼睛乱蹭,似乎触碰到了冰凉的玉璧,来不及思索,一把将那片冰凉扯了过来。
沈凤翥被猛地拉进滚烫的怀抱,轻声问:“你……醉了吗?”
“我没醉,你醉了~”
“这是几?”沈凤翥伸出两根手指。
“这是剪刀~”说着,梁俨便抓住剪刀放到颊边,发出舒服的喟叹,“剪刀好凉快啊——”
沈凤翥失笑,都醉得神志不清了,还说没醉。
酒气萦鼻,沈凤翥的衣袖被梁俨粗暴拉开,一截白臂被他夹在脸颊与脖颈之间,不时用脸颊磨蹭。
不一会儿,梁俨夹蹭着冰凉玉璧垂下了头。
沈凤翥见他睡着了,就着这个别扭姿势,靠着宽阔滚烫的胸膛闭上了眼睛。
“凤卿,凤卿——”沈凤翥睁开眼,对上一双清明眼眸。侧脸一看,灯烛已经熄灭,漆黑的天空变成了灰蓝色,天快亮了。
“昨晚我喝醉了,不好意思。”梁俨懊恼地闭上了眼睛。
他醒来的时候迷迷瞪瞪的,觉得唇鼻间什么东西香香的,便张嘴咬了一下,香香软软滑滑的,像果冻又像凉糕,他觉得好吃便舔咬了一阵,直到一声嘤咛将他脑内松散的弦绷紧。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如瀑青丝,沈凤翥跨坐在他身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
他的头搁在人家肩膀上,手臂将人家箍得死死的,他们贴得密不透风,他甚至能听清沈凤翥的鼻息。
梁俨尝试着动了一下,因为坐着睡了一夜,四肢僵硬,动一下就麻上了天灵盖。
梁俨缓了好一阵双手才活动开,怀中人还没醒。
他脖子酸疼难耐,便打算扒开颈上的白臂,把沈凤翥抱到床上睡,结果刚往后仰一点,两人紧贴的胸腹刚有一丝缝隙,沈凤翥就穷追不舍地贴了上来,手臂越环越紧,还把头埋到了他颈窝里。
昨晚他喝醉了,但他没有喝断片,清楚记得睡前发生的事。
沈凤翥好意给他擦脸,他倒好,把人家当成人形凉枕抱在怀里缓解酒热,抱就算了还不要脸地乱蹭,蹭就算了,还又蹭又抱了一宿。
沈凤翥没一耳刮子扇死他都是因为人家温柔心善,懒得跟醉鬼计较。
垂眸一看,沈凤翥细腻白皙的侧颈上多了一片红痕。
该死,他刚才做了什么!
梁俨在心中忏悔,发誓以后绝对不喝大酒。
沈凤翥全身的重量压在梁俨身上,梁俨的腿被压了一夜,刚抬了一下,麻得没有知觉了。
实在没办法,他只好把怀中人喊醒。
“你醒了~”沈凤翥见梁俨闭眼蹙眉,又在按额角,柔声问道,“你头还在疼吗,要不我给你按按?”
不等梁俨答应,那双玉手就摸上了他的额边。
梁俨心里一软,抓住了一双凉沁沁的手:“不用不用,我不疼了。”
怪不得刚才要往怀里钻,原来他很冷。
“要不你先下来。”沈凤翥还坐在他腿上,两人靠得极近,感觉沈凤翥的扇子睫毛都能刮到他的脸了。
沈凤翥经他一说才发现自己的姿势,脸上顿时飘起红云,慌忙就要下地,但他跨坐了一夜,双腿保持一个姿势,刚想落地却发现腿部无法动弹,还麻酥酥的。
梁俨见他半天没动,知道他也腿麻得不能起身,暗骂自己作孽。
“对不起啊,让你这样睡了一夜。”就着跨坐的姿势,梁俨抓住沈凤翥的大腿,将人抱起放到桌上,然后帮他按揉僵麻的双腿。
“没什么。”
“你怎么不推开我回房里睡,秋夜凉,你也不怕感染风寒。”
“我…推不开。”
梁俨无言以对,他力气大,又喝了酒,沈凤翥那小胳膊推他无异于蚍蜉撼树。
梁俨刚想接话,就听到两道隐忍的“阿嚏”。
得,一语成谶,他昨夜是抱爽了,人家却被他弄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