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静谧的浓雾里,聂更阑脚下忽然踩到异物发出清晰的碎裂声。他一惊,趔趄几步后退。
只见浓密的草地之中,竟不知何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骷髅,更兼不少零散的躯体骸骨遍布四周。
聂更阑神色大骇,手中的符篆捏得几欲碎裂。他深呼吸一口气,强逼自己镇定下来,小心翼翼绕过那些骷髅和骸骨继续前行。
估摸着走了三四里地,才终于走出这一大片妖异花丛的范围,而聂更阑拿在手里的符篆,正散发着丝丝淡淡的灵力,护他不被黑紫瘴气侵袭。
此时,妖异花丛伸出有不少偷偷摸摸的视线尾随少年身后,热烈而诡异。
而沼泽里,跟踪聂更阑的活物蛰伏已久。一路贪婪嗅着从符篆中散发出的纯净灵力,这会儿终于按捺不住从沼泽里一跃而起。
“哗啦!”
突如其来的动静把聂更阑吓了一跳。
一转身,就看到一团黑漆漆不见形状的长条活物直奔自己面门而来。
聂更阑手中早已备好符篆,然而拍出符篆的速度竟比那活物还慢了一拍,在他手挥出去的同时,那活物已然闪电般贴过来。
聂更阑在一刹那间终于看清它的真面目——
这是一只火鬃色形如蜥蜴、有着亮色鳞片以及长长尾巴的怪物。
一刹那间,望舒交代他的火麒麟形状模样跃然脑海。
是火麒麟。
他终于找到了!
然而他没高兴太久,只因火麒麟速度奇快已经一跃而没入自己体内。
“唔!”
广袤的浓雾中,大群黑鹫惊得冲天而起。
聂更阑被怪物入侵受惊开始往回狂奔疾走,一边往自己身上不停地拍符篆。
可望舒给他的符篆有限。
连拍二十几下后,符篆已经告罄。
聂更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怪物在体内乱窜,同时浑身气血翻滚搅腾,燥热不已。他甚至能感觉到鼻孔有股热流堵着,随时都能喷薄而出。
那是血。
聂更阑惊慌失措之下也顾不得看脚下的路,往回狂奔时脚下胡乱一气地踩。
“啊啊啊啊!”虚空中有女子和稚童的尖叫声拔地而起。
“什么人如此放肆,竟敢踩我们!”
“吃了他,吃了他,我要他尸骨无存,血肉消亡!”
聂更阑惊吓之余终于意识过来,自己踩了连片的方才经过的喇叭形状的妖冶花朵。
眼下那些花的荆棘藤蔓正在飞速往前蹿追赶狂奔的少年。
“没人能逃得出我们的手掌心,哈哈哈,快到嘴里来化作我们养分吧!你的灵气灵力将是我们的!”
而这时,聂更阑体内的怪物也开始蹿得更为频繁,在浓厚的雾气下,沼泽光线昏暗,若是有人在场,定能看到少年的皮肤被某种东西顶得这里凸起一块,下一刻凸起又瞬移到了其他地方,速度如迅疾闪电一般。
也就是此刻,聂更阑浑身热火难忍,血流终于从鼻中喷薄而出。
而那些带着荆棘的藤蔓也如影随形缠上少年纤瘦的四肢,狠狠扎入皮肤深处。
“啊!”
聂更阑浑身仿佛被燃烧的刺扎中,难受得经脉浑身暴走。
但尖叫声不止他的,随之震动耳膜的尖锐喊叫,亦是从那些食人花口中发出。
只见聂更阑洒下的斑斑点点的血迹落在那些藤蔓上,所到之处,藤蔓和花朵就开始扭曲翻滚冒出窒息的烟火,不过几息就灰飞烟灭,只余惊恐的尖叫仍旧响彻耳际。
“不好,这小子邪门得很!”
“快逃,快逃!”
“除了火麒麟,他身上还有什么——啊!”
不断有食人花灰飞烟灭,而紧跟其后的大片食人花藤蔓意识到危险纷纷如潮水般向后撤退,远离了正在不停往前狂奔的少年。
瘴雾沼中,除了已经撤退的食人花,还有不少窸窸窣窣早已暗中盯着聂更阑许久的各种活物。
“就连食人花……”
“快跑远点,以免波及我们!”
“这个臭小子不能碰,走吧,都撤退!”
……
聂更阑不知身处瘴雾沼泽地奔跑了多久,直到眼前黑紫的浓雾越来越稀薄,天光渐渐大盛。
“咚!”
少年惊吓与负荷过重的身躯沉重地扑倒在地,穿过最后一丝黑紫瘴气,来到了外界。
他只觉得浑身麻痒,喷涌的灼热血气依旧在头部和鼻孔堵着,令人生出一种疯狂的濒死感。
在失去意识之前,聂更阑依旧能感受到那只怪物在自己皮肤表层乱窜叫嚣。
他,是不是就要死了?
眼皮最终阖上,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
聂更阑再次醒来时,天光仍旧大亮。
他倏地清醒从地上爬起来,浓厚的瘴气依旧在身后无垠的地界盘旋,似乎他只昏迷了一两个时辰。
聂更阑舒展四肢,昏迷之前的灼热和濒死感已经消失殆尽,但身体的疲虚和无力却强烈得很。
他脑海中忽的闪过火鬃色的鳞片,一惊,双手胡乱往身上摸——火麒麟呢?
然而身上并没有异状。
聂更阑一怔,找到火麒麟的惊喜和失去火麒麟的失望交织并存,沮丧感也在不断扩大。
他忽然觉得口渴难耐,嘴唇皲裂,决定去之前到过的水潭喝口水,再找点野果垫垫肚子。
既然火麒麟丢了,那就再进去找一次,他方才暴走时似乎听到瘴雾沼里头的怪物惧怕他。这次,他定不会再让火麒麟逃走。
聂更阑到了水潭边捧起水就要喝,只是,当他看到平静的水面下少年的模样时,登时惊骇得跌坐在地。
“这是……”
聂更阑屏住呼吸迅速爬起回到水潭边。
静止的水面上,原本面似皎月的少年脸上,静静盘亘着一道半尺长的狰狞疤痕。
而疤痕之下,隐隐透出一点鳞片和血肉搅在一起的模糊之态,且有火鬃色鳞片在发亮。
聂更阑这才惊觉脸上有股火辣辣的痛感,一抹,满手是血。
他被这副丑陋可怖的模样惊到,随之而来却是一阵狂喜涌上心头。
火麒麟进入体内,待在在他脸上不走了?
这道疤痕甚是让他满意。
那么是否他也不必非得再熬制《高阶丹药易容术》上描述的那种易容丹了?火麒麟是药材,就让它安静待在体内应当并无不妥。
聂更阑喜出望外之际,不觉狠狠松了口气。
毕竟炼制高阶易容丹需要修为和灵力,聂家不会帮他,唯一之法只能拜师进入灵音宗,等有了一定修为才能炼制,可这样需要等待的周期太长,他等不了。
因此,眼下便是最好的情形。
他成功了!
聂更阑慢腾腾喝够水,虚弱地从地上爬起,目的已达到,他打算慢慢走回去,只是他被冻伤未愈又加上火麒麟和食人花的刺伤和灼伤,恐怕还要花个几天才能回到聂家庄。
也不知,他们发现自己不见时是否会着急忧心?
聂更阑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轻轻摇头。
怎么可能呢?
然而恰是这时,树林那头传来一声呼喊声。
“更阑!”
聂更阑浑身一震,循着声音来源望向前方。
那声音,赫然来自他的生母沈端枫。
只怕,自己偷跑出来的事已经被聂家人知晓,果然,聂云斟没安什么好心。
聂更阑拔腿要逃进密林躲藏,然而不过几息,一阵风刮至,身穿素白衣袍的沈端枫已经御剑从高空落下,面有厉色以及隐隐的焦急。
聂更阑知道自己再无路可逃,转身双膝一弯要跪,却被沈端枫及时扶起。
“更阑!”女子容色冷肃正要训斥,下一刻却化作惊愕,“你的脸……”
聂更阑这才记起脸上新添的疤痕,默然垂眸,“没什么,受了点伤。”
沈端枫松了口气,“你毫无修为灵力,在瘴雾沼失踪十几日没有性命之虞,已算万幸。”
“你到底去哪儿了,家里上上下下都找不到你,我们都以为你逃出去再也不回来了!”
聂更阑一僵,“您说什么?”
*
在沈端枫的告知下,聂更阑才得知自己居然在瘴雾沼泽外整整昏睡了十三天!
“斟儿他们早已出发前往灵音宗参加弟子大选,你父亲大发雷霆,斥你品性恶劣忤逆不孝,当众宣布将你逐出聂家。”
“我不放心出来寻你,心想至少也要见到你最后一面。更阑,你暂时是回不去聂家了,你父亲他在气头上,短时间内不会认你这个儿子。”
沈端枫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渐渐低了下去。
被逐出聂家么。
聂更阑一颗心在一息之间冷透。
他回到失散十几年的亲人身边不过才月余,就要再次成为孤儿么?
“母亲。”少年重重跪了下去。
“我打算往灵音宗参加弟子大选,唯有此道才能让我存活于这世间。”
沈端枫暗暗叹息,将他扶起。
“为今之计你只能搏上一搏,更阑,修仙大道艰苦卓绝,娘不知你是否能受得了这番苦头,若是……”
聂更阑语气透着从未有过的平静:“您看看我脸上的疤痕,我逃出来就是为进入瘴雾沼寻找机缘,给脸上添上这道伤疤。”
沈端枫愕然,旋即很快明白过来。
“孩子……”
聂更阑重新跪在地上,庄而重之地朝女人磕了三个头。
“多谢您对更阑的关心和教诲,无论我是否能顺利活下去,我都绝无怨言。”
沈端枫闻言,心绪泛起一阵波澜,不过修炼的道让她波动的心绪很快变得平淡如水。
“母亲支持你的决定,对于你成长的经历而言,顺利在修真界活下去何尝不是你所追求的道?”
沈端枫神情淡然宁远,自腰间拿出一个储物袋,“这袋子里有一些灵石,还有不需要修为就能使用的低阶符篆,如何使用我已经在上头贴上了字条,还有一些小物件,应该都是你能用得上的。”
“你求道之心初建,此时上路最适合不过,斟儿他们已经出发三天,你须得坐马车日夜兼程才能及时赶到灵音宗了。”
聂更阑又重重磕了一个头,收下储物袋,“谢谢——”
他把储物袋挂在腰间,犹豫几息,最终还是唤了声:“——娘。”
随后,他没有丝毫犹豫,坚定地转身离开。
身后的人忽然叫出声:“更阑。”
少年的背影停下,并未回头。
“阑儿,你记住,娘修的是清心道。”
聂更阑鼻中一酸,微微颔首,头也不回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