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樾的目光落在前头的沈家夫妇身上,突然意识到应该是他们交代过沈凌之,让他告诉自己这些往事,方才他们说话时,前头三人都是不疾不徐地,显然是刻意在等他们。
林樾内心感慨,这家人倒还算体贴,罢了,就当开开眼界,他还是第一次见这种程度的偏心眼呢。
念头冒出来的瞬间林樾不自在地咳了一下,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不道德,还没等给自己找补,前头宋寻春就朝他们招手了,“快到了,过来些,咱们一块儿进去。”
林樾大踏步往前,“来了,娘。”
还有两步的距离,林樾就被宋寻春拉住了,“一会儿你就跟着淮之,叫过人就行,你要是愿意就陪奶奶说说话,其他人都不用管。”
林樾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几人继续往前的功夫,沈淮之慢慢落到林樾身后,低声叮嘱道:“一会儿若是有人说话不中听,你也不用忍住,别委屈了自己。”
因为沈爷爷的偏心,沈父和沈大伯小时候就关系一般,和弟弟沈云初关系则亲密得多,后来闹那一场,两人私下几乎没了来往,每年沈正初一家上门两回,都是送一些米面衣裳过去给沈家奶奶,当然名义上是给沈家二老的。
当今的世道如此,无不是的父母,沈正初夫妇当年闹着分家,就有不少村里人背地嚼舌根说他们不孝,还是沈奶奶多次在外头说他们的好,名声才挽回不少。
后来沈淮之读书,科考对名声看得更重,一旦传出不孝的名声,就没有村人和秀才愿意为其作保举,没有保举,连最低等的童生试都不能参加,沈正初一家人投鼠忌器,这些年面子功夫一直做得不错,每次送东西过去都是大张旗鼓的,再加上沈奶奶经常说他们孝顺,渐渐地,也没什么传言了。
沈爷爷对此十分不满,每次见他们都没好脸色,轻则冷言冷语,重则破口大骂,沈淮之自己无所谓,但他不愿意让林樾跟着受委屈。
林樾本来觉得今天应该没自己什么事,结果宋寻春和沈淮之轮流交代,就连另一边的沈正初和沈凌之都是一脸担忧的看着他,愣是把他整紧张了。
嘴一秃噜就问出来了,“要是没忍住能顶嘴吗?”
沈淮之顿了一下,点头道:“可以,你别气着自己就好。”
林樾露出个笑,“行,那我知道了。”
沈大伯家在村子中央,距离沈家不算远,一刻钟不到,一行人已经到沈大伯家门口了。
院门开着,宋寻春往里探头喊了一声:“大嫂,你们在家吗?我们来看看爹娘。”
院子里一个妇人笑着迎出来,“在呢,正等着你们来,快进屋坐。”
沈大嫂阎兰英是个热情的,说话也好听,在沈正初一家分家出去前,她和宋寻春相处得还行,有些磕绊但也没吵过架,当年的事他们占了便宜,两人也就疏远了,不过面上还过得去,平时在村子里遇见也都是笑模样,不知情地还以为她们妯娌十分亲近。
宋寻春一行人跟着进了堂屋,她和沈正初在最前面,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到桌上,淡笑道:“爹,娘,昨儿樾哥儿进门,今天带来给你们见见,这是一些米面,还有两块肉,是他们小两口孝敬的,想着给爷爷奶奶添个菜。”
说完转头看着林樾道:“樾哥儿,这是爷爷奶奶。”
林樾闻言朝二人行了个礼,乖巧喊人,“爷爷,奶奶。”
宋寻春又指着旁边的人挨个介绍,“这是你大伯,大伯母,堂嫂,你堂哥和小侄子现在没在。”
阎兰英跟着解释道:“你堂哥去镇上读书了,你小侄儿还没醒,下回再抱他来见见小叔叔。”
林樾跟着叫完人就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眼角余光打量上头坐着的两个老人。
沈奶奶是个个子小小的老太太,脸上的皱纹充满了岁月的痕迹,眼神因为年老带了浑浊,但一眼就能看到其中充满了慈祥和关爱,一身靛蓝色布衣,隐约能看见袖子处打着几个补丁,但干净整洁,一头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用同色的头巾包着,看着十分利落。
至于沈爷爷,林樾自认没有先入为主,还是觉得他看着就不好相处,颧骨突出,眉头紧皱,额头上布满了褶皱,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沈奶奶刘氏知道自家老头儿是个什么德行,率先开口道:“好好好,淮之娶了夫郎要好好待人家,小两口好好过日子。”
她没让林樾上前,只是夸道:“樾哥儿长得真俊,我们淮之有福气。”
林樾笑着回话,“奶奶好,我是林樾,我们会好好过的,您放心。”
“放心放心,你们都是好孩子,奶奶放心着呢。”
祖孙俩还想再说个什么就被一旁的沈爷爷开口打断了。
沈平盯着沈正初冷哼了一声,“还知道来,我还以为你们连家门往哪儿开都不知道呢,都这么晚了,怎么不明天再来。”
林樾见自家公爹沈正初不搭他的话茬,内心默默吐槽,明天我可是要回门的,谁来看你啊。
沈平见自家老二这个样子更是来气,转头看着宋寻春,怒道:“哑巴了?我看就是娶了你这个搅家精,才引着老二闹分家,分出去是过上什么好日子了,连爹娘都不孝顺。”
紧跟着又骂沈淮之兄弟俩,“你们两个也翅膀硬了,长着嘴不会叫人吗?就这还去读书,也不知道童生怎么考上的,一点都不像你堂哥,还有你,一个哥儿这么不听话,以后嫁了人被人家打可别说你是沈家的。”
挨个儿骂完还来了个总结,“一家子都是这个样儿,上门也没有个笑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给我哭丧呢。”
沈大伯一向最听他爹的话,沈平骂人他也在一边帮腔,“爹您消消气,二弟你也是,也不好好管管孩子,再不行向我家文之学学也好啊。”
林樾已经听呆了,一个不注意和沈平对上视线,刚想低头,沈平已经把枪口对准他了,“一个哥儿一点都不端庄,花枝招展的,没规矩。”
林樾:???
他昨天刚嫁人,今儿穿的是之前新做的衣裳,翠蓝色,头上戴了个红色发带,这样就是花枝招展了?
不是吧,沈家一家是包子做的吗?怎么这么能忍啊,林樾挨个儿看过去,一家四口都是一个面无表情的模样,再看上头的沈平,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他真是忍不住了。
哪有人在小辈成亲第二天说人家像去奔丧的,一点儿都不吉利,也没个忌讳。
“真是对不住,我年轻,不晓得这样就是花枝招展,要是早知道,我就披个麻袋来了。”
“昨儿成亲,今天脸上就没个笑像哭丧,太不该了,下回哭丧我一定笑着来,保管让您满意,您要是不满意就跳起来骂我,我肯定不还嘴。”
沈平一向唯我独尊惯了,家里没人敢和他顶嘴,林樾突然来了这一出,把他气得够呛,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手指着林樾骂道:“闭嘴,你个没规矩的东西,这个家是我做主,没你说话的份,再敢说一句老子就让淮之休了你。”
沈淮之定定地看着沈平,眼神冷若冰霜,全不像在看自己的亲爷爷,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我不。”
林樾扬着下巴看他,“就这还做主?我只听说人家县城里的高门大户,家财万贯那种才有家主,就这几间土胚房,几个锅碗瓢盆的你做什么主,做主以后不分给我一个吗?谁稀罕,还休了我,有本事你去,到时候人人都知道你这个为老不尊偏心眼儿的老头子在新夫郎进门第二天就把人家骂跑了。”
“你,你,你给我滚出去。”
“哼,我等会就去门口站着哭,让一个村子的人都知道我刚进门就要被逼死了,里正要是不来给我做主我就不活了。”
“怎么,你还想打我不成,我可告诉你,我是会还手的,到时候被我打断了腿可别叫。”
“不孝子,沈正初你这个不孝子,养的也是白眼狼,你是不是要把你爹我气死。”
沈正初早就想说话了,就是怕影响林樾发挥,他们好不容易才娶回来的儿夫,气坏了就不好了。
“您不是十年前就知道我不孝了吗?怎么现在还问?您自己说的养老送终都不稀罕我,这是忘记了?”
“还有,我儿子的夫郎怎么样不劳您费心,他爹我会管。”
沈平死死地盯着他,“早知道当年就该早早掐死你,你这个讨债鬼。”
“掐死了我谁给你大儿子大孙子挣钱,你大孙子读了十来年了怎么也不见考个童生回来。”
沈平手里的拐杖咚咚咚地戳着地,吼道:“滚,你们全部滚出去,一家白眼狼,讨债鬼。”
林樾不干了,“咋的,我相公考上童生还没给你老沈家光宗耀祖啊?还得您大孙子,这是考上状元了?也让我开开眼界呗。”
“说话这么难听,您这嘴是腌几年了这么入味儿?是是是,我们是白眼狼,您大儿子不是,怎么他穿棉布衣裳,您还穿麻布带补丁的?”
“我可不走,还没让村里人来评评理呢,我是好心人,得让他们知道村里还有您这一号想当杀人犯的人,今天是后悔当年没掐死儿子,说不定明天就要掐死邻居了,我可得让他们避着点儿,别倒霉遇见你。”
沈平气得举起手里的拐杖就要打他,被沈淮之一把按住了。
当年他眼睁睁看着这根拐杖打在了他爹背上,今天不会了。
“让开,我看你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明天我就去官府告你们一家不孝,把你们全抓起来。”
林樾双手叉腰,“你去啊,到时候先抓大伯,自己穿棉布给爹穿麻衣,再抓堂哥,读这么多年书浪费爷爷的棺材本儿,不尊老还不爱幼,不然他堂弟能不孝顺吗?肯定是他没做好表率,剩下的也全抓起来,你沈家就一个人也没有了呢,也不知道老祖宗棺材板还压不压得住,会不会半夜来找你。”
“你……你闭嘴。”
沈平握着拐杖的手抖如筛糠,脸也憋红了,喘气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见,林樾突然有点担心,他不会这么厥过去吧?
骂人这么厉害,怎么回他两句就气成这个样子了,我还没发挥出来一半呢。
这时沈家奶奶刘氏发话了,“你们先回去吧,今年别过来了。”
林樾以为她是生气了,抬眼看去却发现她十分平静,手还小幅度挥了两下,见林樾看她还笑了一下,好像在让他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