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这桌正倒着茶水另一桌就开始嚷嚷,“小二,我那松子桂鱼怎么还没好?”
“抱歉客官,这就去后厨给您催催。”
三日前,鸿湖酒馆新招了个店小二,沈大老板才算真真切切松弛下来,现下正翻看着烟粉话本边品茶,手上的故事扣人心弦脑洞大开,他整个人都神游其中,却还是要搬个竹摇椅在旁做做样子,瞟见入了后厨的阿宁,心里不免打量。
“年轻就是好啊,天天清水镇下蛋村的来回跑,白日里还是精气儿十足。”
“不过每天都回家住,是嫌我这儿供的地方不好?”
“不好就不好吧,跑堂的按时上值就行。”沈老板命人把热茶又续上,继续翻着自己的话本。
乒铃乓啷,馆子里最后一桌餐盘清下后,沈老板直起了腰杆,对向正在收桌的阿宁道:“今天还是要回去住?”
阿宁:“是的,沈老板,家里面还有位病人。”
沈老板:“喔~原来是还要照护病人,你家里是...父母病了?”
阿宁摇头:“是朋友!”
沈老板:“斯~朋友? 朋友能做到这个地步,算不错了。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切莫为了私事耽误了当值。”
阿宁十分肯定道:“不会耽误当值的,老板。”
沈老板:“你这来回一趟路上要多久?”
阿宁答:“快些,只需三个时辰。”
沈老板:“那扣去在当值的时辰,你每天也就睡三个时辰?”
“嗯......”
听后沈老板思索了一下,又道:“这些时日干的不错,但还是要注意休息,冬夜里来回跑天气冷,柜台有一件棉褂子就拿着穿吧,回去的路上多加注意安全。”随手将自己的工衣给了阿宁,拍拍阿宁的肩膀后,转身离开。
“谢谢老板。”
***
下蛋村,后山断面一木屋,房二间,屋舍正正方方,连接外台一侧廊,廊道上自入口处便设洗手台,置物间,换衣屏,感觉一只野鸭子从廊上踏过都会被扒拉干净,主间内舟弄正做着晚间体操。
“嗯痒......小源你别闹!”榻上之人蹙眉喃喃着,他还不知道小源已经离开,待其微睁开眼,突见一素衣陌生男子做青蛙遁地状,沐临生登时被吓得逼退至墙角,破音吼道:“什么,什么鬼东西?!”
沐临生将大半脑袋埋进棉被里,试图藏匿起自己。
“小家伙,你醒啦。别...你别害怕,我可是个好人。”舟弄走上前和蔼道,静看着裹在内里的小人。
沐临生只探出两只眼睛,环顾四周,等视线再对上对方,许是认出了舟弄,心里想道:“可你看上去不像个正常人。”
“是...是你救了我?”沐临生确认安全后,才放下戒备。
“嗯哼~”舟弄答道,“你还有什么家人或朋友吗,上次我看你病的挺严重,就擅自将你从庙里抱了回来,当时附近也并未看见有其他人。”
“......没有人吗?”沐临生虽心奇,但不作答。
见小家伙还是迷糊的样子,舟弄不再追问,起身端来碗米汤道:“算算你也该是近日醒了,给你煮了些米汤,放了瘦肉丝儿,先起来吃点吧。”
沐临生双手接过那碗米汤,狼吞入肚,身子却还是倚靠着墙角,眼睛谨慎地盯看着舟弄。
沐临生用完了米汤,递上汤碗:“这儿是你的房舍?”
舟弄接过汤碗:“对的,我一个人住。”
沐临生急不可待:“可以带我去村里的破庙看看吗。”
入了安尘庙,小院里纷飞的枯叶朝沐临生脸上打来,伸手抚下,步入里屋,一个空干的水壶歪倒在脚边,榻下草絮稀松成几片,塞着件破棉衣填充在内。
沐临生拿起棉衣细看,曾装有玉器金饰的布囊被剪开过,心里咯噔:“他们是嫌我生病不要我了?”呆愣地坐在石阶上许久。
“哎,小家伙,你这儿也太破了。”舟弄抚了抚他的脑袋,感叹道,“看来是想等的人没有来。”
“不如就先同我回红柿屋。”
沐临生的病刚好,舟弄肯定是不能由他在这吹风,虽不知小家伙的身世背景,但他那储物室,收一收还是可以住人,想着又拉上沐临生的手道:“我既与你有缘,今后你就拜我为师,同我行医济世可好。”
“嗯。”沐临生轻轻应下。
舟弄将沐临生从石阶上拉起,好似正游历的迷糊仙人对落水者施以援手。
***
阿宁再返回安尘庙时便发现屋内摆设不对,歪倒的水壶被扶正,搅成团的被褥也掀开一角。这些时日他太匆忙了,还依稀记得出门前无意碰到那水壶,“哐当”歪倒在一旁,晨起的被褥也是没有时间叠的......
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和笃定,阿宁兔子撒腿般的朝后山跑去。
“沐临生他终于醒了......”阿宁两眼汪汪地望着屋里人。舟弄正煮好了药端到床前,可能是嫌药太烫又搁置一旁。
阿宁盯了很久:“是药太烫了么?”
沐临生裹着被角也呆坐很久,两眼无神,心事重重的模样,没一会那冒烟的药都静制了,也不见沐临生入口。
“怎么这么不乖,药都放凉了。”阿宁心中不免难过起来,他想,“等我,等我赚够了钱就把你接回来。”
阿宁偷瞧沐临生最后一眼,悄咪咪走了。
沐临生醒后阿宁也算安了心,就彻底宿在鸿湖酒馆,有时店面还没开张便早早起床摘洗食材,给后厨打下手,今日是他领月钱的日子,想到这不免哼起了小曲。
“阿宁呀,今早送来的鱼不新鲜,中午宴席要用,赶紧去阮老板那里再订些回来。”
“好!”阿宁取了银两,提着个鱼篓外出采购。
“阿宁,来来来,帮忙把这‘寿’字贴在正中。”沈老板见他回来又招呼道,拿来板凳架在圆桌上,“放心上去,我给你扶着。”
“好的,老板。是贴这里吗?”
“看上去有点歪了,往左上一点。”
“这里?”
“额~对对对。”
阿宁刚踏下板凳,又见小斯端着个寿桃从眼前划过,心想:“看来今天有得忙了。”
待宴席上的客人散完,收拾好一切的阿宁披着件棉褂子忙不迭往下蛋村赶去。
“还好是办寿宴,要是一群落榜文人吟诗买醉怕是要再晚些。”
回到安尘庙,那草榻被褥还在,想来这些日没人动过,阿宁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倒头就睡。
第二天阿宁再去后山,正碰见师徒两人一同用早膳,舟弄往沐临生碗里夹着什么。
阿宁想把沈老板发的月钱,偷偷放在小木屋哪儿,又纠结自己都偷窥了一个多月,舟弄都不曾发现,怕对方是个大眼瞎,给大眼瞎送钱,大眼瞎也不一定能及时发现。
眼瞅着快赶不上当值的时辰,心急下,阿宁像扔小石子似的,将碎银子往窗户上扔,一条完美的弧线。
“哎呀!”沐临生突然一声惊呼,两眼直冒金星,昏倒了过去。
舟弄忙上前查看,确认无恙后,又追到屋门外,气愤地高喊:“谁?是谁拿暗器伤我徒儿。”
无人回应 ......
舟弄挽起衣袖心想:“医闹?”
继续朗声道:“我舟某人行医数十载,自问也算半个华佗,着手成春,愈人上千百......”
“不知与阁下有何恩仇,既然要对一个小孩子出手!”
出言句句愤慨,又看了看地上的暗器,竟是块不大不小的碎银,语气转变为和婉道:“大侠若是想砸钱取乐,只是莫再要伤我那徒儿,要砸就砸我吧!!!”
空气:“......”
舟弄不知道阿宁扔完早跑了,身后咋咋呼呼一大段,对方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那么......还有吗?”舟弄探出脑袋观望。
真的真的确认天上不会再掉馅饼后,回了里屋,检查起沐临生额角的划痕:“伤口虽不大严重,但额角皮肉单薄,留了疤就不太好了。”
沐临生听见有可能留疤,委屈道:“那留疤是不是会变丑。”
“不会的,拿头发遮一遮就好看了。”舟弄没听懂重点,顾自认定会留疤,吓得沐临生“哇”的没憋住哭了出来。
“诶诶诶,小临生你别哭啊。”舟弄被对方搞得手忙脚乱,但哄孩子的经验的还是有的,只见他急忙下拿起把剪刀咔咔咔,给沐临生剪了个新潮的发型。取过铜镜,沐临生看见那狗啃式的刘海,瞬间石化了。
“我就说嘛,完全遮住了~ 比以前更好看了呢。”舟弄傻乐呵道。
一个月后,阿宁又偷偷来送月钱,这次师徒两人正在屋里授课。
舟弄取了只笔写上“龙胆草”又在一旁画下这味药草的图样道:“龙胆草, 具有清热燥湿泻肝胆火之功效,常用于医治耳聋耳肿,目赤肿痛等,此时还是初春,为师暂找不到实物于你看,就先照着这画儿记吧。”
“好。”沐临生取来纸笔仿效,照样描画。
阿宁偷看了许久,只注意到沐临生狗啃式的刘海,心想:“沐临生他怎么换发型了,好可爱!!!”
这次扔钱有所顾虑,减了些力度,“哐当”正巧不巧扔在那木台子中心。
一块不大不小的碎银滚落在地,在舟弄反应之前,沐临生先追了出来,他拾起碎银子环顾四周,却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是你们吗?小源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