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惊雷响,一场淅淅沥沥的烟雨飘落,黄土高原就褪去了冬日的土黄色,山头田野间冒出了了丛丛绿意。
正值春耕备耕的好时节,整个小沟村家家户户都积极行动起来,忙碌的身影频现田间地头。
老秦家也不例外。去年的玉米地前两天刚复耕过,这场春雨把原本土黄色的地浇成了深褐色。秦生田弯腰刨开土壤看看墒情,文礼往地里走了两步,看了看雨鞋上的泥土,对父亲点点头:“不黏,能覆膜了。”
说着往回走,秦生田也起身走向三轮车,两人动作一致地往下卸薄膜。
不远处的苜蓿地里,一朵朵小蘑菇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白嫩嫩的杆顶着同色的小白帽,如绿地毯上的小装饰品,格外显眼。
“姐姐,这里有一朵!”
秦树欢快地喊叫着,哒哒哒跑过去,小心翼翼地围在旁边,等着姐姐过来采摘。
“好,你再去前面看看……”秦钰提着小框子蹲下身。
不远处,秦柱和秦倩也一人一个小篮子,不时爆发出一声声欢呼。
不远处的田里,秦玲停下手里的锄头,看着追逐嬉戏的姐弟们,眼里闪过一丝羡慕。
这是每年春天她们姐妹最爱玩的寻宝游戏。即便嬉嬉闹闹一早上,采的蘑菇还凑不够一盘菜,但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一刻的快乐是无可替代的。而现在,这快乐一幕就在眼前,却是她无法触及的奢侈品。
“站着干啥,叫你来地里是当桩子来了?活干不下两下子就想着法子偷懒,跟你妈一样的懒货,赶紧挖!”
耳边传来刘荣又尖又细的声音,秦玲身子本能一颤,收回视线低头扬起撅头。
刘荣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转头神色不虞地打量了眼秦玲,“哼,旁人啥命你啥命,就看着人家眼热,人家爹妈都有出息,你妈就是个跑桥子,你跟人家能一样。”
语气中是浓浓的讥讽和恶意。
秦玲似是没听见,只是握着撅头把的手背紧绷。
……
老秦家院里,胡玉凤快步从灶房出来。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她不由深深地吸上一口。嗯,被迫上灶的郁闷顿时被神清气爽取代。
“钰钰,钰钰,饭快熟了,回家来!”
“哎……奶,我们回来了。”声音远远传来。不多会儿功夫就是急促的脚步声,两个孩子小脸红扑扑,提着框子出现在视野里。
“奶,我们采到了蘑菇……”秦树老远就喊叫,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他的珍宝。
“跑慢些,小心摔着了……”胡玉凤看着蹦跳来的孙子眉眼带笑。
“奶,你看,我和姐姐采的!”秦树一到跟前就迫不及待地举起框子给胡玉凤展示。
“呀,真厉害,你们想咋吃?”胡玉凤问完就觉得多余,她该问自己会做啥。
见秦树露出纠结的神色,秦钰距离她们两人还有一段距离,胡玉凤果断开口:“我去给你们烧蘑菇拌汤,可鲜可好吃了,你等下你姐姐昂。”
说着就接过篮子转身溜进灶房,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点赞。也就是秦树不讲究吃好骗,要是秦钰那丫头肯定糊弄不过去。
新鲜的蘑菇清水冲洗,撕成小瓣油热下锅翻炒,煮上一会儿加入拌好的面碎和鸡蛋,临出锅撒菠菜和盐。
秦树尝了一口,确实很好吃。
桌上,秦文礼正向胡玉凤汇报早上的成果。
“覆了有一亩,只咱们三个太慢了。回来时碰上我满仓哥两口子,答应说中午来帮忙,我想争取明天全部覆过去。”
胡玉凤点点头:“行。那下午我让惠子留一下,和你奶两个把饭做出来。”
秦文礼几下刨完饭,放下碗先出去了。
大西北就是这样,全靠老天吃饭。好不容易老天爷给面子下了雨,农人就要抓住机会。要不大太阳两天晒下来,土壤里的水分就蒸发光了。
胡玉凤这么想着也加快了吃饭速度,还不忘扫秦生田一眼,本来悠哉卷着烟的秦生田顿时有了危机感,三两下卷好撒腿就往外走。
三个大人都忙去了,秦钰自觉地收拾碗筷。
……
中午,老秦家地里分成两组,两人在前面倒退着展地膜,三人扛着铁锨在后面覆土。只压两边还不行,春季风大,稍不严实地膜就有被风卷起的风险,所以隔上三米左右还得压个横梁。
秦钰老远就看到爷爷奶奶弯腰铲土的模样,脚下又快了几步,还不忘招呼落在后面的弟弟。
“奶,表叔,表婶……”到了跟前一一打招呼。
“钰钰,小树,你俩咋来了?”胡玉凤笑着回头。
“家里收拾好了,我俩来帮忙。”秦钰说着就扛着铁锨准备压土。
胡玉凤闻言笑得合不拢嘴,心里无比熨贴嘴上却拒绝道:“地里有我们呢,你俩还小,快回去看书去。”
“妈,来了就让干会儿。”秦文礼虽然爱孩子但不惯孩子。虽说家里这几年条件好了不少,但该两个孩子干的活一样没少。他一直坚信,只有体验过生活的苦,才能理解和珍惜来之不易的好时光,才能知道发奋上进。
“钰钰你别压土了,来展膜。”至于秦树,秦文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膜,这小子两只胳膊张开不一定有地膜宽,想了想便下了决定:“小树你就在后面看,哪里没压严实就补土。”
秦钰和秦树对爸爸的安排毫无意见,各司其职干的兴致勃勃。
五个大人两个小孩一直干到下午五点。胡玉凤两手拄着后腰直起身,擦了擦头上的汗,“能行了,都累了,剩的明儿再弄。”
秦树早遭不住了,闻言大喊一声“好耶!”撒丫子就朝低头跑。
秦钰等爸爸把地膜斩断,抱着地膜卷咧开了嘴。
秦文礼看着她汗津津的额角和红扑扑的脸颊,忍不住心里一软,温声道:“地膜重,给爸爸拿着!”
秦钰顺势接给爸爸,也笑着追在弟弟身后。
王满仓是个实诚人,还想一鼓作气把十亩地覆完。胡玉凤摆摆手笑道:“不了,先回去吃饭,剩的这点明儿早你舅舅和文礼就能覆完。”
王满仓见舅舅舅母都捶着腰,便也不再坚持。
……
吃过晚饭,胡玉凤硬塞给两人一袋子麻花,把两人送出门。
秦生田提着框给牛羊添草料。家里现在四头牛,五十来只羊,要是不出山,每日只草料都得吃好几车。
去年打的麦草和玉米秸秆都快吃光了,再不出山就只能吃土了。
喂完牛羊秦生田便提出这个问题。
家里确实太忙了。牛羊吃喝不说,还有四十来亩地的庄稼,间苗除草哪一样都少不了。胡玉凤悄悄打量了眼委屈巴巴的秦生田,得,一个冬日补得二斤肉又给折腾没了,瞧着黑瘦黑瘦的。
也怪不得陈秀莲两口子到处说她把老汉当长工使,确实辛苦这老头了。
这么想着,胡玉凤就在心里琢磨:还是得找人,要不只这老头一人,给钱怕是都糊弄不了几年。
见文礼进来,胡玉凤干脆把两人叫到屋里:“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这两天膜覆上你就放羊去,种玉米到时候叫人吧!”
秦文礼默默听了会儿,抬头建议道:“妈,要不过两天开始盖房吧!”
胡玉凤好大一个惊喜,不过随即想到什么又蹙起眉头。
“钱还不够啊!”一个冬季加开春,生意上的加上年前卖羊的钱,也就不到两万吧,离两万三还是有些差距的。
“不够也差不多了。咱家里人越来越多了,再不建真住不开了。”
猫冬那段时间他和母亲又拿下三个乡镇,镇上的铺子里又招了两个女工。送货路线是越来越长,他一个人兼职做豆腐再送货,确实也忙不过来了。
家里这一摊子也是,其实过年那会儿他就说要不把牛羊处理掉一样。但秦生田死活不同意,说这是家里的根。秦文礼也能理解他,对于饿过肚子的老人,做生意就像是水上起楼阁,不定那一日就分崩瓦解。可只要家里的地还在,养的牛羊猪鸡还在,就永远也不会饿着。
反正打从他提了这个建议,秦生田就对家里的牛羊格外上心,还时不时用警惕的眼光看着自己。搞得秦文礼哭笑不得,再三向他保证不会卖掉牛羊,老父亲才放下心里的戒备。
回过神,秦文礼继续道:“我是这样想的,房子也不是一日就能建成的,但咱们每日都有进账,就先建着,妈你觉得咋样?”实在紧张家里的小牛犊子快半岁了,也能出栏了么。
咋样?当然好啊。
胡玉凤笑得慈眉善目,不住夸秦文礼想得周到,夸完还不忘给儿子在他爹面前刷刷好感:“文礼这都是为了你啊。按我说这房子完全可以明年建,可文礼看你忙不过来,找个人又没地方住,这才火急火燎的开工。”
说着说着又开始画大饼:“等房子好了,咱们全家搬到新房子。这个院子到时候留给你,你就带着一帮子人养牛养羊,只要能做出成绩,好处那是大大的。”
随着胡玉凤的大饼,秦生田的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出现一幅幅画面。见秦生田面露喜意,胡玉凤道:“那在新房子建成之前,家里的事情你就多跑跑。”
“那肯定的,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打理……”秦生田立马大声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