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里安·费因走进学校餐厅，距离学年结束只剩两周时间，这让学生们的情绪集体躁动起来——临近分离的不舍，鸟兔脱笼的兴奋，学年考试的不安……超凡者的学期末和普通学校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艾德里安注意到他的朋友们团聚在一张圆桌前，并贴心地为他留好了座位。

餐厅里充斥着肆无忌惮的交谈声，咀嚼食物、大口喝果汁的声音。

这些粗俗的举止有一部分因为他的到来而有所缓解，但并不是全部。

一个低年级学生在用力撕咬酱汁牛排时，十分不小心地将汁液溅在了衣领上，而他身旁的同学则毫不犹豫的用刚捏过炸鸡腿的手抓向果汁杯。

还包裹着食物的嘴巴开口说话，导致一些可见不可见的食物残渣伴随唾液喷射而出。

很长一段时间，艾德里安都很遗憾戒律官无法因为某个学生把贫民窟的生活习性带入这所学校而关其禁闭。

或许校长和教师们在教授这群未开化的野人窥探超凡力量的同时，也应该教一教最起码的礼仪。

艾德里安为自己取了一些熏香肠、煎小羊排、罗勒和柠檬汁。

他在为他预留的椅子上坐下，听到林蛟正在吹嘘他即将到来的暑期旅行，“………我们会在奥兰待将近两周，我的亲戚会接待我们，他们在奥兰拥有一座美丽的庄园。”

“奥兰，那不是信仰日神的地区吗？”坐在林蛟身旁的于道尔·霍勒皱起了眉，“日神信徒都是一群盲目自大的傲慢之人，我不敢相信你与他们为伍。”

“得了吧，于道尔。不能因为霍勒家族和日神教会的龃龉，就要求所有人都对他们抱有偏见。”林蛟反驳道，有点下了面子的恼怒之色，”更何况，那是我的亲戚，你无法控制血缘！我和他们相处过，我知道他们都是充满道德和善意的人。”

于道尔冷笑了一声，“就好像他们都会蠢到一见面就叫嚣要净化你似的。”

“圣月保佑，我们讨论的中心不应该是奥兰的女生有多火辣吗？”于道尔对面的明羿翻了个白眼，窃笑，“奶-子、大腿和屁-股。”

一些娱乐的笑声随着响起，紧接着林蛟问，“难道学校没有哪位迷人小姐认领你的老二吗。不要告诉我们你浪费了那些失踪的夜晚。”

“哇哦，小心些，林，戒律官在场，你可能是在指控我违反校规。我希望这不是在诱导我自我供诉。”明羿狡猾地笑了笑。

艾德里安从善如流：“现在是休息时间。”

闲聊是加深彼此感情的一项利器，即便闲聊的话题是如此惊人的无聊以及愚蠢，充斥着青少年男生躁动的荷尔蒙以及漫无边际的幻想和傲慢。

艾德里安也告诉自己，要以最大的耐心来容忍他的追随者需要时间来度过这个漫长的青春期。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如此毫无防备地透露自己家庭、性格、喜好，甚至某些癖好方面的信息，以至于他们在艾德里安的脑子里变成了更加形象具体的符号。如此天真、冲动、可预测，易于操纵。

有些时候，艾德里安也能从这些对话中提取出有用的部分。毕竟他搜集这些“朋友”是有选择性的，他们不是出身高贵，便是才能出众。总有一些地方能派上用场。

艾德里安开始引导话题：“据我所知，奥兰的日神教会总部收藏了雕塑大师列奥·克莱齐唯一造型完好的作品——殉道者，七百年来，他们将其保护至今，这毫无疑问是相当卓越的成就。”

林蛟的背逐渐挺直了，急于向艾德里安展示他的家族人脉，“我的那位亲戚在奥兰的日神教会占据高位，他是位友好慷慨的大人物。相信我能说服他带领我观摩这尊传世之作。”

艾德里安给林蛟一个鼓舞的眼神，“那一定是激动人心的经历。”

林蛟昂着头，面对餐桌上的其他同学，一如角斗场胜利者般骄傲满足。

几分钟后，谈话突然以一种不自然的方式戛然而止，于道尔傲慢和嫌恶的表情开始抬头。然后，艾德里安听到话语从自己身后传来。

“呃……艾德……艾德里安。我能，耽误您一下吗？”

艾德里安回过头，安德烈·卡西尔出现在他眼前。

这是一位身高相当惊人的男孩，六年级的学生，有一头微卷的姜黄色头发，圆脸、布满雀斑的鼻子和脸颊，普通到令人尴尬的外貌。

他微弓着身子，低头看向艾德里安，脸颊上泛着紧张和害羞的红色。他的眼睛很大，艾德里安会说，那里闪烁着渴望和忠诚的光芒。

渺小，自卑，迷茫。令人作呕的卑微。

可怜的安德烈。

“什么事，安德烈？”一抹微不可见的厌恶被完美的微笑掩盖。当艾德里安微笑时，甚少有人能够抗拒他的魅力。

人们的心总是为美丽和友好而柔软，这真是莫大的弱点。

“呃……校长，是的，他希望您能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安德烈结结巴巴地说道。

于道尔用力地冷哼了一声，这让安德烈的身体颤抖了下。

艾德里安问：“校长有说是因为什么吗？”

安德烈摇头，“我不太清楚……校长只是在路过时叫住我，希望我传话。”

艾德里安问：“是急事么，校长看起来如何？”

安德烈陷入了回忆和思考中，他的表情下意识皱成一团，最后得出一个十分含糊的回答。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安德烈不善于观察别人，也无从于微妙的表情和情绪中做出判断。

“我知道了。”艾德里点了点头，“离开吧，安德烈，去享用你的午餐。”

“好……好的。”安德烈再次恢复了那种大脑被高温蒸汽所笼罩的晕眩感，“祝您用餐愉快！”

安德烈晕晕乎乎地离开了，于道尔的餐刀在瓷盘上划出刺耳的尖锐声响，“哼，原人。”他旋即喝了一大口饮料，仿佛要把因为念了这个词所产生的恶心感迅速冲淡，“真不敢相信他竟然胆敢靠近。”

林蛟耸了耸肩，随意地将鹅肝酱片夹在面包中间，“我们都听到了，校长叫他过来传话而已。”

“他可以随便找个什么中间人，他该清楚自己有多不受欢迎。”

蓝发的阿伦·西莫萨斟酌一会儿，说，“事实上，卡西尔在我的古代历史研讨会里。这是个精英小组，他必须是有什么可取之处才会被吸纳进来。”

“古代历史……也许他能在历史书上看到，两百年前，他们这种贱民甚至只配在种植园里摘茶叶！而不是在这儿。银血之地被玷污了。”

“恕我提醒！人们能够进入伊利亚德学习，是因为他们的名字出现在月光石板上，是月神的旨意。作为月神信徒，我们不应该也不能质疑祂的做法。木已成舟，他们已经来到了伊利亚德，探索知识和力量。他们已经和原人有了天壤之别。”

“伙计们，其实一些原人女孩别有一番风味，你们不想尝试一下吗？”

明羿轻佻的话语成功引起了餐桌上大部分人的瞪视。

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于道尔对明羿怒目而视，“我们在讨论一个严肃的话题，明羿！如果你能控制一下，让血液暂停流向海绵体三秒钟，我会非常感谢！”

明羿身体向后倾斜，向下滑，屁股已经快落到椅子的边缘。他将两只手臂挂在椅背上，大大的张开，姿态显然是非常散漫、不雅观的。明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于道尔，也许你会震惊，我的海绵体比你的海马体更能输出观点。”

于道尔确实非常震惊，并且还带着被侮辱的愤怒。

其他人小心翼翼地观察，明羿总是口无遮拦，大家也早已习惯他的风格，但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于道尔是极少的。

于道尔是极端保守主义，并且非常敢于表达自己的想法。这是基于他强大的潜力和深厚的家族底蕴。

他来自帝国最具权势的家族之一——霍勒家族。

通常，他都将自己摆在高人一等的位置上。只有在面对艾德里安时，才会显露臣服的恭敬意味。他自诩是艾德里安的左膀右臂，比其他人都值得更多的尊重。

但显然这一刻，他感受到了现实的落差。

艾德里安的餐具落在瓷盘上时，发出一道轻微的响声，如此微不足道。然而伴随着这个声音，争吵最激烈的两人瞬间闭上了嘴。

“继续。”艾德里安看了他们一眼，“我非常期待这个话题能走多远。”

“…………”

“有谁还记得，这是公众场合。”

“抱歉，阁……艾德里安。”于道尔说。

“先生们。”艾德里安说，“讨论，而不是争吵，我们都不需要过于情绪化的输出。都同意吗？”

艾德里安温和的目光下，餐桌上所有人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很好。”艾德里安推开椅子，站起身，理了理校服上的褶皱，“我需要去见校长，不能让他老人家久等。”

艾德里安离开时没有再看他的那些朋友们的表情，他知道他们都能够明白劝阻和威胁之间的微妙感。

至于安德烈·卡西尔。

原人或许卑贱，然而一旦他们其中的个别接受月神的恩赐进入伊利亚德，那么这些人便从微不足道的泥土一跃成了棋盘上值得下注的棋子。

在可利用的才能面前，即便是最低贱的出身也值得忍受。

卡西尔拥有天赋，艾德里安不会错过他。

只不过，这个男孩被放在较外围的位置。毕竟，当他策划一些世俗和校规不那么允许的实验和集会时，过于墨守成规的好好学生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艾德里安爬上高耸的中央塔，伊利亚德校长办公室就在最顶端的位置，而中央塔也是伊利亚德五座高塔中最雄伟壮观的一座。

办公室的大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缝隙。艾德里安敲了敲门，“校长，是我，艾德里安。”

“进来。”

艾德里安推开门，走进去。

校长室一如既往的空旷，坚硬，饱经岁月风霜的石墙上镌刻着不起眼，却奥妙无穷的符文。

房间内的家具很少，除了必要的办公桌和椅子，没有其他任何装饰物。而伊利亚德校长——一位超凡者，则被他巨大办公桌上堆成小山的公文和研究手稿包围着。

他的头发很短，花白，面庞严肃，身上穿着朴素的月神教会神袍。在他背后，一轮巨大的弯月悬浮于半空中，绽放着圣洁的清辉。

艾德里安在进门的同时注意到，房间内除了校长，还站着一个人。在他推开门的同时，那个人也回头，看向他，意外于他的出现。

这一刻，艾德里安心中诞生出一团有趣的疑惑，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能让校长把他和宁溪叫到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