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衣店的名字叫做柯林斯时装屋，拥有一个装饰精致的橱窗展示台，以及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招牌。

当他被带到这家商店前时，他一度以为母亲走错了店门。他们本该去的是隔壁街内某个没有名字的成衣店，或者二手商店。

不过，显然他母亲盛装打扮不是为了去二手商店的。

当他母亲推开商店门时，门上的撞铃发出提示的清脆响声，这让店内的人员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射过来。

“欢迎！”一个身材精瘦的中年女性迎上来，视线谨慎地打量他们母子二人，似乎在判断新顾客的消费水平是否符合她们商店的定位。

“我想为我儿子购置几套合适的衣物，一些人向我推荐，认为我能在您的店内寻得称心如意的商品。”

几套？宁溪不禁注意到这个词，略微惊讶地看向他母亲。面对精品店店员的审视，母亲从容不迫的姿态让他感到敬畏。

“当然，夫人。您完全可以相信我们的品质。”中年女性店员笑了，轻轻鞠躬，侧过身子，邀请他们进入更深层次的空间。

在店内最显眼的地方挂着品相良好的成衣，有适合女性穿着的长裙，也有适合男性的衬衫、外套。琳琅满目的布料让人眼花缭乱。

宁溪被推到一面镜子前，他母亲在衣架上精心挑选出一件黑色外套递给他，他只好把本来穿在身上的外套脱下，试穿这件。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他的胸膛立马因为这件衣服而显得饱满强壮了许多，厚实的肩膀衬托出他修长的脖子。他能从镜子里看到那个看起来更好的自己。一件衣服怎么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

宁溪以为这件外套已经足够好了，但她母亲很快递给他另外一件。

在那之后，他重复了数次这样的机械动作。当他开始试裤子时，情况变得更加糟糕和令人烦躁，新鲜感和喜悦都被漫长的试穿拖延殆尽。

女孩都热衷于给洋娃娃换衣服，即便是他那些女同学，在刚来伊利亚德时也没能摆脱这个喜好。当然，那些富裕家庭的女孩子们所拥有的洋娃娃更加昂贵精致。

不过，任何洋娃娃恐怕都比不上一个活体的，能够给出许多不同反应，且能领到外头被所有人看到的那么好。

“我们能结束了吗？”当宁溪途径他母亲时，他忍不住低声对她说。

他的母亲转过身来，皱着眉打量他的衣装效果，给出一个长久的凝视，然后注意到他脸上近乎忍耐酷刑的表情。她似乎终于记起了她曾经做过的承诺。

“嗯……，也许这件也不错。”

宁溪很担心当他走出试衣间时，迎接他的会是另一条裤子，或者什么衬衫。但没有，他换回了他原本的衣服。母亲从他臂手中把那条新裤子抽走，递给店员，示意包起来。而店员的柜台上已经摆放着三个包装袋。

他们买了一件衬衫、一条裤子，一件短外套和一件冬装大衣。总共花去了3克朗21特纳，这几乎相当于他们现在公寓一个半月的租金。

宁溪不能控制去想这样一笔巨款可以买多少书。他母亲付钱的手竟然不会颤抖。

中年女店员将包装袋放在宁溪的臂弯里，笑容满面。她大概非常庆幸没有在最开始过于傲慢无礼，轻视他们的到来，否则她将失去这桩大生意。

“它们太贵了。”走出店门后，宁溪立刻说道。

“但是它们值得！你穿上去看起来很好。”宁夫人回答道，“我还是攒了些钱的，不必太过担心我们的经济状况。你只是个学生，钱财不是你该关心的东西。”

“事实上，我认为理财知识应该越早学习越好。”

宁夫人疑惑地看过来，“教会学校会教授这些知识吗？”

“嗯……不。”宁溪说，“但是，我的很多同学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概念。”

宁夫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曾经许多次好奇你究竟上的什么学校。”

宁溪的心立马提了起来，“只是一所教会学校，没什么值得好奇的。”

宁夫人说：“我看得出来，你接受了非常好的教育，你在一个良好的环境中学习。”

宁溪不禁腹诽，良好这个词有待商榷。

“我从未去过那所学校，并且米勒教士也告知我，寄宿学校通常不欢迎父母的到来，这会给封闭管理带来不必要的影响。”

“我过得不错，真的。”这是真话。大部分人无法在枯燥的超凡理论知识中得到乐趣，但他享受于此。他热爱伊利亚德，与此相比，作为故乡的普威尔几乎没给他留下什么美好记忆。

“我可以注意到这一点，你在那儿如鱼得水。”宁夫人说，有些悲伤，她很自然地把这些都归咎于宁溪小时候遭受到的困境，“我经常想，我们是否该尽早搬家，远离那个到处充满流言蜚语的社区，远离野蛮的中伤。这样你至少会开心一点。”

“妈妈，这些都过去了。”宁溪将头撇开，说道。话题不知为何迅速急转直下，变得沉重，“我甚至不再记得那些人的模样。我现在很开心。”

“不说这些了。接下来要如何，还有什么行程吗，或者说直接回家？”

宁夫人拿出手帕，往眼角处按了按，宁溪多么希望他没有看到这个动作。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似乎总是太过空洞。他无能为力。因为他不可能告诉她伊利亚德是什么样的学校，他也不可能一直呆在家里陪她。

宁溪相信，他母亲很坚强，足够撑下去。他们都会一直向前走，在各自的道路上。

宁夫人吸了吸鼻子，很快恢复了表情，“还有时间，我们再逛逛。”

下来他们又去了一家二手商店。

随意堆积在一起的衣物、昏暗的光线以及雇员爱答不理的态度都让宁溪倍感亲切。宁夫人熟门熟路地开始挑拣，寻找符合宁溪身材的，并检查布料和磨损程度。

他母亲是老手了，即便是宁溪自己，也能在这成堆的二手垃圾里分辨成色。

最后，他们买下了几条长裤、衬衫，厚实的毛衣以及一件看起来有点老气的外套，加起来1克朗都不到。

这下他们当真是满载而归了。

清洗，并将它们熨烫好将会是一个大工程。

不管怎么说，衣柜大更新都让人感到兴奋。

晚些时候，他们终于回到了家中，并且一直保持着轻松的气氛。

宁溪已经尽量避免触及一些敏感话题。如果他不能谈论学校的话，那么他能够诉说的内容就立刻死掉大半。譬如他不能说一些日常趣事，也不能提及课外活动。更糟糕的是，这个暑假他甚至必须提前离开，因为他接受了一个保姆工作。

他可怜的人道主义关怀。

还有艾德里安·费因。

宁溪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将要和艾德里安·费因一起工作。只要起了这个念头，就让他感到紧张、无所适从。

他要怎么对付费因？在学校那样开阔的环境就已经举步维艰了，到了暑期活动的地方，显然没有更多的房间供他逃避。他希望教会不会安排他们睡在同一个宿舍。

宁溪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几乎是他能想象到的最可怕的事。

突然，一个黑影从他正在折叠的衣服中钻出，吓了他一跳。

“什么……！”

黑影慢慢在半空中凝聚出一只矫健的黑豹形态，然而这只黑豹长着三排六只眼睛，在空中乱甩的尾巴尖部是一张布满尖刺的口器。

如果不是宁溪早已见过更加惊悚古怪的画面，他的尖叫声将足以震碎公寓楼的屋顶。

黑豹嘴里叼着一封信。

宁溪难以置信地盯着这只超凡生物，作为一个信使，它显然太大材小用了。

宁溪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靠近黑豹的嘴部，捏住信封，迅速将信件抽过来。

翻过背面，任何视力没有受损的人都能注意到火漆上的徽章图案——于熊熊烈火中的缠绕着荆棘花的交叉双剑。

费因家族的徽记——火焰代表他们来自赤炎之地；交叉的双剑中一把是传承先祖之剑，表达对血脉和先祖的骄傲和自豪；另一把是得月神馈赠的圣洁之剑，彰显他们追随神祇征战的无上荣耀与忠诚；荆棘花则象征着他们荜露蓝蒌，永远坚贞的家族信念。

数千年过去，这些图案所代表的品质还残存多少，实在值得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