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松发现确定关系以后,云琼就变得格外......黏人?
她不敢确定,因为确实从表面上来说,这人并没有什么变化,他还是那样一副浅淡的神情靠坐在那里,仿佛之前没发生过什么东西一样。
可无论是白若松拖着伤腿蹲下去捡打碎的瓷碗碎片,还是拿了抹布去擦拭地面,亦或是去隔壁房间给他拿件衣服,只要一回头,都能看见双好看的,琥珀色瞳孔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
明明怕他无聊,白若松去书房给他找了一堆书来,他也顺从地举在手里,就是不看,就要盯着白若松。
白若松其实对他人的视线很敏感,也不喜欢一直被别人看着,可如果这个人是云琼......她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要烧起来了。
她艰难地把自己从这种奇怪的感觉里拔出来,进自己休息的房间,在衣柜里给云琼挑了件白色的里衣——他自己的衣服被嫌弃脏乱的柳从鹤当天结束治疗以后就扔掉了。
这些日子里,白若松算是看出来了,柳从鹤表面是个住在深山老林里头,不问世事的大夫,其实私底下就是个不能自理的千金大少爷,这些天从未见过他整理那些乱得要死的晒在外头的草药,顶多就是见着要下雨了拿回屋里来,也没见过他洗过衣服或者用过厨房,每到饭点,精致的食盒总是自己出现在他们能够看到的各个角落。
她房间里放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女人的衣服,白若松穿起来大得像麻袋,可给云琼穿上甚至还有些紧,为了防止扯到伤口,便只系了襟口的暗绳,让他松松垮垮地披着。
和接近赤裸着上身的云琼的时候,总是有些紧张和赧然的白若松不同,云琼自己好像并不在意这些事情,让抬手就抬手,让放下就放下。甚至还在白若松套袖子不小心擦到他手臂僵住的时候,主动把手臂贴到他手心里。
马德!这和家里养的狗狗有什么区别!还是那种长得又大又凶的大型犬,一脸严肃地朝你走过来,像是要张嘴咬你,实际上却是主动蹭着你的裤腿求摸摸的那种。
白若松不得不承认,自己被云琼这一套吃得死死的。她憋了憋,在系完绳子以后,还是忍不住抛弃羞耻,张开双臂将人一把抱住。
她能感觉到被抱住的云琼先是一怔,随即缓缓侧过头来,在她颈侧亲昵而克制地蹭了蹭。
白若松被他这一招给秀傻了,等她脚下虚浮,飘飘忽忽地飘去门去,云琼才终于收回自己的实现,低头看起了一直握在手里的书卷。
这是一册讲述大桓国之外山水风光的传记,内容十分有趣,文笔引人入胜,用来打发时间刚刚好,可以看出来白若松选书的时候也是仔细花过心思的。
可他看着看着却神游起来,总觉得颈侧还残留着那股子蹭过皮肤和发丝,又柔软又带着一点点痒意的奇妙感受,用手指在那里一蹭,忍不住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
*
柳从鹤是被人从梦里摇醒的。
原本熬了夜的他按照惯例非要是睡到太阳开始西沉的,他也知道这样不好,容易晚上睡不着,日夜一直颠倒。可若是没人管,谁愿意强迫自己中途起床呢?何况他还有起床气,也没人想管,怕自己被他下毒扬骨灰。
哦,其实也不是没人管。
柳从鹤睁开眼睛,看着这个把自己上半身抬起来晃,还把大脸凑在自己脸上的男人,眼皮子狂跳,掩藏在袖子里手已经下意识摸上了毒药瓶。
男人却是裂开嘴一笑,笑得眉眼弯弯,漆黑眼眸里有一点光芒,亮晶晶的十分好看。
“师父。”他说,“该起啦。”
柳从鹤面无表情,伸手就是一根毒针刺过去,被男人熟练地侧脸躲过了。可他躲得过毒针,却躲不过柳从鹤袖子里漫出的药粉,那药粉带着一些奇异香味,男人一闻到就用袖子遮掩口鼻猛地后退一步。
“师父,您太过分啦。”他的声音从衣袖底下瓮瓮地传出来,带着一点不满。
男人不爽了,柳从鹤就爽了。
他打了个哈欠,慢悠悠从床上坐起来,斜斜倚着床头,看着男人把随身的药箱放在桌子上打开,先从箱子底下拿出一只小钵,随后又开始从里头挑出一些草药来丢进钵里,小声嘟囔了一句“配得还挺准”,随后大着嗓门问道:“这次去山下又遇到什么了,整得你三日才回来。”
男人已经开始流鼻血了,他一手堵着自己的鼻子,一手不停地那杵子捣着钵里头的草药,头也不抬地回道:“去给一位娘子解毒啦。”
柳从鹤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咋舌一声:“解毒?”
男人拿过一旁桌上的茶盏,铺上一层布,再把捣烂的草药从小钵里倒出来,倒在纱布上,向下过滤着汁液。
“也不是什么厉害的毒,不过因为是从外域传进来的稀罕东西,大桓的大夫没咋见过,所以束手无策,家里的小厮才求到山上来的。”
说完,他拿开裹着药渣的纱布,举着茶盏一仰脖,把里头那一层绿色的,一看就很难喝的东西一饮而尽。
柳从鹤看着他喝完茶盏里头的东西,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笑容,口中却仍不动声色道:“既然不是什么厉害的毒,你怎么还留了三天啊。”
“这不是留在那里看戏嘛。”男人放下茶盏,边说话还边吸了吸鼻子,感觉鼻血止住了,这才转过头来,想要和柳从鹤开始说这个看戏的事情。
结果他一转头,还没开始说话,就看见了柳从鹤那揶揄的笑意,心中警铃大作,赶忙回过头去,可刚要拉开纱布想查看药渣时,一股眩晕感就冲上头颅,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重影,一会三个一会四个的,转悠着重叠,交叉,最后化作漫天星子。
“啪”一声,男人额头朝下磕在了桌上,昏厥了过去。
“呵,小东西,还真以为跟我学了几年已经出师了不成,敢这么放松警惕。”柳从鹤嘲讽一声,踩着自己的靴子下了床,径自走到男人身旁,从他放在桌上的随身药箱里又挑挑拣拣,拿出一个小瓷瓶。
他一手托起男人,一手拿着瓷瓶往他鼻子底下一晃,男人薄薄的眼皮底下的眼珠里立刻开始转动,眼睫颤动着似要醒过来。
“喂!”柳从鹤放下瓷瓶,在男人脸上拍了两下,报复一般模仿着男人刚刚喊他的口吻道,“路途年,该起啦。”
路途年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他一开始还没有回过神来,有些懵地看着柳从鹤,但随着柳从鹤一句“怎么,还没醒么?”的调侃,他迅速反应过来,拍开柳从鹤的手,气道:“师父,您怎么能这样!”
柳从鹤一躲,没躲开,揉了揉自己被拍了个红印子的手,耸肩道:“我怎么了,是你自己学艺不精,少了一味药,没解到毒,倒是怪起我来了。”
路途年年纪小,一时倒真的被他说得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坐在原地又懵了一会,但他很快脑子就转过来了,气得直跳脚:“不是,问题难道不是您每次都拿我来试毒!有您这样做师父的吗!”
柳从鹤在路途年一旁的位置坐了下来,伸手给自己倒了一盏凉茶:“哦?你还有别的师父?”
路途年一怔:“当然没有啊。”
柳从鹤:“那你怎么知道别的师父不是像我这样的呢?”
路途年说不过,气得转过身去,拿自己的屁股对着柳从鹤。
柳从鹤端着茶盏闷声笑了起来,直笑得浑身颤抖,茶盏里头的茶水都晃撒出来一点。
路途年听柳从鹤这样,心里头越来越憋闷,揉着磕痛的额头,暗暗下定决心今天一定不原谅他,可柳从鹤只是喝了一口凉茶,压下了笑意,淡淡问了一句:“什么戏这么好看,让你看了三天啊?”他就立刻兴奋地转过去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柳从鹤含着笑意,听路途年说了这三天以来在山下遇到的事情。
原来,这次求上山来的是陇州新县的县丞家的小厮,他们家县丞自三日前就昏迷不醒,请便了附近的大夫,都查不出原因来,只有个老大夫说了一句,可能是中毒,趁着人还没死,赶紧上山去求仙鹤吧。
所谓仙鹤,便是柳从鹤的雅称。
可惜柳从鹤不理人,倒是心软的路途年跟着下了山,到那县丞床前搭脉一瞧,果真是中了毒。
县丞是县令手底下的文书副官,新县的县令知道此事以后大怒,开始彻查中毒一事。
可府内查了一圈,硬是人人都清白,看不出是谁下的毒,这时那县丞三剂汤药下去人便生龙活虎了起来,忍不住便同县令交代了一句,说自己在昏迷前,刚从外室的院子里回来。那县令便派了人去县丞的外室院子里查看,这一看不要紧,发现那院子上到县丞那美貌外室,下到倒夜壶的粗使,上上下下十几人,全都因为中毒丢了性命。
路途年去验了,毒下在了院子中的井水里头,十足的分量,那日县丞是在外头参加了酒宴,吃饱喝足了才去了这外室的院子,只喝一口冷茶醒酒,没再动别的,所以侥幸没有当场身亡。
眼皮子底下死了这么多人,照道理肯定是要上报的,可偏偏这案发地点是县丞藏了外室的院子。
按照大桓律法,行一妻一夫制,但有品级的官员在经过正夫的允许之后也是可以纳侍的。县丞是县令副手,行八品下,照例纳个一两个夫侍完全没问题,可偏偏这县丞家中正夫是个悍夫,又善妒,不允许县丞纳侍,那县丞便只得将那看中的男子无名无分地安置在外头的院子,谓之外室。
外室,便是触犯了大桓律法了。
直接这么上报,不但县丞要挨板子,便是县令也少不了一顿瓜落,那县令便想将此事压下不报。可没曾想,县丞那正夫却突然在县衙外敲响了鸣冤鼓,并自称自己是害了自家妻主外室院子里头上下十几人的真凶,要求县令按照律法惩处自己。
县令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于是便出现了极其可笑的一种情况,凶手拼命想证明自己是凶手,但县衙却一个劲地不受理,说根本没有这回事。
柳从鹤:“那你这热闹都已经看完回来了,说明案子已经结了?”
路途年摇头:“没有呢,我看一时半会结不了,便回来了。”
“这可不像是你啊。”柳从鹤喝空了手中的茶盏,似笑非笑地掀起眼皮子看路途年,“说罢,你又有什么想法了?”
路途年见瞒不过柳从鹤,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道:“我,我就觉得那县丞正夫挺可怜的,想帮帮他......”
“这杀人便是要偿命的,你帮他,怎么帮?帮他脱罪?”
路途年又摇头。
他顿在那里,表情有些难过的样子,左右手的手指头绞在一起,思虑半晌才抬起头来轻声道:“我想帮他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