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几分钟后，任务小队绕道抵达了最南端的边界山，山上行车不便，又担心不明能量是活物而打草惊蛇，应云归下令所有人下车。

提姆经过治疗与修整，状态已经恢复了许多，于是他主动提出：“队长，你的能量还是留存下来为战斗做准备比较好，我来吧。”严致沅也在一旁规劝，应云归思量后同意了。

于是提姆在应云归对方位的指导下将众人转移到了半山腰。

应云归看着面前黑黢黢的崖洞：“就在这里面了。”他抬脚作势要率先进入，严致沅拦住了他说：“别急。”只见土地中涌出了水珠慢慢汇聚成了一道细流，在严致沅的操控下向崖洞内部蜿蜒而去。

感受着水的流向，片刻后严致沅松了一口气道：“只有一条路，但是有些深，另外，里面没有活物的声响。”

应云归点点头：“既然没有活物，卓日，你来开路。”名叫卓日的健硕男人站了出来，手心升起了一束火光，用它当做照明的同时也是防御手段，第一个踏进了崖洞。

严致沅说的有些深并不是玩笑或者夸张，一行人走了有十几分钟，越来越觉得凉意刺骨，终于他们看到了那个不明能量源——

一个通体泛着银色光芒的黑色球体，在十三个人终于走到它面前时，上面睁开了一只银白的眼睛。

......

时有尘看着拦在车前的几人，正想从一旁绕过去，就见他们拉起了一道横幅——

“有要事相商，请跟我们走。”还挺有礼貌。

时有尘想当没看见，又见他们翻了个面——

“我知道你想查的人。”看来是不去不行了。时有尘摇下车窗，伸手拍了拍车身示意几人上车，他们却摇摇头转身小跑起来，于是时有尘只得龟速地跟在他们身后。

最终他们到了山脚下的一排屋子边，时有尘被请进了一栋红棕色的房子里，客厅有两个男人正坐着等他。“你来了。”年长点的那个开口居然是标准的8区话。

时有尘看到年轻一些的那人的脸，莫名地觉得有些熟悉：“你们知道什么？”

“请坐。”年长些的那人又说，“我叫宋遥，这是我侄子姜汝成。你们见过的。”

时有尘蹙眉，就听姜汝成说：“前几日，在山间农庄里。”

霎时间，他想起了老妇人的话“一大一小出去开什么餐饮店，没想到还真让他们做出了点名堂来。”

这两人居然就是她的儿子和孙子，那么他们所谓的知道自己在查的人应该就是——

“陆绅，你是为了他来的吧。”宋遥看着时有尘的双眼说，“关于这个人，我有情报可以告诉你。”

时有尘面色平淡：“我凭什么信你的情报是真的。”

像是猜到了他会这么说，宋遥不紧不慢地让姜汝成拿出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了一段监控视频，右上角显示的时间是“152年8月13日 02：52”。

宋遥：“这是二十年前我家里的一段监控视频，以现在异能者协会的技术完全可以验证它有无作假，看完之后你会相信我们的。”

视频开始播放，正如时有尘猜测的那般，是镇上山洪当晚陆绅留宿的景象。视频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吃面时谈笑风生的样子。

姜汝成眼眶微红着说：“这是我父亲姜达。”他指着屏幕上侧身洗碗的男人又说，“这个人你认识。”视频被暂停在了他转身的一瞬间，正脸完全暴露在镜头下。

“他就是陆绅。”

时有尘静默不言，根据陆绅的笔记、老妇人的表述和现在这段监控记录三方为证，他已然清楚宋遥和姜汝成没有在诓骗他。“所以呢？我查他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宋遥按住姜汝成的肩膀说：“我大哥姜达在三年前的一次任务中失踪了，陆绅也死在了同一个任务里。既然你们在查陆绅，我想...”他深吸了口气道，“拜托你们找找我大哥的下落。”

时有尘：“你知道协会任务报告上登记失踪意味着什么吗？”他看着两人还怀有希冀的眼神说，“任务中找不到遗体也监测不到体征的，就会被判定为失踪，但其实这只是一种委婉些的说法。”

姜汝成：“他说过，就算是死，也一定会给我们留下些什么，不会就这么干干净净地消失。可我们查遍了那年幸存的12个人，一点关于他的讯息都没有！”

时有尘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你俩都不是异能者，靠什么去查协会的重要资料？又是怎么发现并且在这里找到我的？”

“是谁，在背后帮你们？”

姜汝成自觉说漏嘴，有些慌张地看向自己的叔叔，宋遥用眼神安慰了他，同时想起了那位告诉过他——“如果他问起幕后帮手是谁，你只管告诉他。”

“是...赫先生。”

时有尘沉默半晌，忽得轻笑了一声。

难怪，任务车的控制器、农庄里的讨论、S级任务的部署、刚到9区那晚的交流...甚至可能是更早之前，在他和应云归没查到陆绅没来到9区之前，赫献就已经暗中查到并控制了这对叔侄。

而自己只不过是他必然计划中的那个偶然罢了。

宋遥有些担忧：“时先生？”

“作为交换条件，先把你们知道的所有陆绅有关的事情告诉我。”时有尘已有决定。

这是答应了！宋遥和姜汝成都如释重负。“他和我大哥是任务中认识的，两人性情相投，一来二去便处成了朋友。但是大哥孝顺，而且那会儿汝成还小需要照顾，所以他从来只接9区范围内的任务。”

“陆绅先前只是偶尔来一次9区，但是从某个时候起他来9区特别频繁起来，每次来又都会问候我大哥，有几次我和大哥一起吃饭也见过他。”

“我大哥还曾经担心过陆绅的状况，因为他总去一些危险的任务。不过具体的情况我们也不知晓，只听说他对钱的需求比较大。”

时有尘打断了他：“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宋遥抓了下头发说：“我哥他...找我借过钱，不过没说用途，但最后又退回来了没用。我想来想去他也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多半是给别人借的。他那会儿就和陆绅走得近，所以我猜是这样。”

时有尘心里默默记下，示意宋遥继续。

“后来陆绅来9区没有那么频繁了，我也没再见过他，但是他和我哥的联系一直都很密切，我还发现我哥他给汝成买衣服玩具之类的东西时会多买一份。”

“我就问他是送给谁的。”

“他说是送给陆绅的儿子的。”

时有尘呼吸一滞：“陆绅的...儿子？”

“对，应该和汝成差不多大。再后来就是169年了，我们一开始只知道我哥他又去出任务了，但没想到...后来协会给我家发了通知，我们才知道他失踪了。”

“赫献是什么时候找到你们的？”

“大概170年年初的时候。赫先生他找到并且主动提出要帮我们，但是考虑到协会对他的监视可能会波及到我们，所以他让我们经营起了那个农庄，又辅助我们搜集情报。”

“他还说，一定会有人出现改变局面的，叫我们一定要耐心等待。这一等便是两年，前几天他带着你们去那里吃饭，汝成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我们就知道，时机到了。”

时有尘安静地听完，把手伸进口袋把玩起了任务车的控制器，良久后，“问个冒昧的问题。”

宋遥受宠若惊：“您...您请说。”

“你哥姓姜，你姓宋，你们...”时有尘若有所思。

“啊这个是我们这里的一种习惯，如果父母没有离婚，那么第一个孩子一般随母姓，后面的孩子随父姓。如果只有一胎的话就商议决定。”

时有尘把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放到桌面上：“我能力有限，但会尽全力帮你们调查姜达的下落，在我主动联系你们之前，不要再采取冒进的行动了。”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不引起协会的注意，处境才能更安全一些。

姜汝成一个劲地点头，宋遥则是略带歉意地看着时有尘说：“抱歉，谢谢你。”时有尘起身离开了，摆了摆手让他们不用相送。

回到车上后，明知对方很可能忙于任务的追踪协查，他还是拨通了赫献的号码，出乎意料的，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对不起啊。”时有尘还未开口就听到了赫献的声音，“但即便不是你也会是别人，这是我对老爷子的交代。”

先前从他口中听闻老分部长的事，时有尘还曾天真地以为赫献生性豁达不会闷事，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发现真相。“很累吧。”他声音淡淡的。

那边静默了片刻，终于又传来声音：“嗯，特别累，但习惯了。”

“你回基地来吧，有什么想问的，我都可以当面告诉你。”

时有尘启动了车子，“我饿了，一会儿一起吃个饭吧。”

“好。”赫献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对时有尘再不会有任何妄念了。

下午赫献请了半小时的假，请时有尘吃了饭后又专程带他去了一个地方。“这里我不小心走进来过。”时有尘看着熟悉的庭院说。

赫献讶异地看着他：“你自己走进来的？”见人点头他又道，“这里属于特殊空间，常年覆盖着异能者能力，是基地里唯一不会受到监视的地方。”

“一般人靠近就会迷路，或者原路返回，走不进这里面来的。”

时有尘：“我上次不知道怎么的就进来了，有一个小男孩，好像是这里的园丁。还有我们在电梯里见过的那位女士。”

赫献指着他们周围颜色各异的花花草草说：“那些就是他们培育的，是带有特殊效果的实验体生物，这里算是9区最重要的实验室之一。我和那位女士有点交情，不然也是进不来这里面的，你可能是误打误撞吧。”

两人在藤椅上坐下，赫献开始讲述他的经历和计划。

“我14岁的时候父母牺牲，被协会正式收养，从那以后就对边区的事特别敏感。老分部长答应过我边区的任务我都可以参加，169年那次S级就是光域破碎三年后矛盾压不住了，于是协会组织的‘一劳永逸’行动，我等级不够没能参加，但是老分部长替我去了。”

“当时我年纪轻轻就成为了一部之长，正是风头最盛的时候，分部就用尽手段试探我，想看看我是不是对他们心怀怨念，会不会拥有权力后对他们不利。”

“老爷子的死我放不下，东南边区也一直是我心中的一根刺，所以我暗地里调查那次任务的相关人员，活的死的失踪的，能查到的我都不放过。”

“最后我发现，他们或他们的家人，大都对那段过往避而不谈，只有姜达的弟弟和儿子，也就是宋遥和姜汝成坚持要找他的下落。”

“但协会下过指令，我没办法正面调查，所以只得让他们换个方式搜集情报，让他们耐心等时机。直到前阵子你们来到这里，我在档案馆发现你们在查陆绅的事，然后就带你们去了宋遥的农庄吃饭，向他们传递了消息。”

“之前我不明说，一是因为云归他们还有任务在身，二也是为了给宋遥他们一些缓冲时间，后面的你也都知道了。陆绅和姜达的事我明面上不会出手，但你需要任何协助我都会提供。”

时有尘观察了好一会儿一朵血红色的花，发现它居然在缓慢地顺时针旋转。“陆绅有个儿子，这事你知道吗？”

赫献一愣：“知道，宋遥告诉过我。”

时有尘伸手去碰那朵花，指腹被划开了一道小口，不痛但酥酥麻麻的。“他是8区陆家现任家主的弟弟，协会档案上记录的是无配偶无子嗣，他自己的笔记中也没有提过任何这方面的事。所以，他极力掩藏的这个对象和孩子，我有个想法。”

“他有段时间在9区的任务频率异常增高，或许和他的孩子有关。”

赫献：“你是说他的老婆和孩子是9区人？可没听说陆绅死亡后有女人和孩子来认领什么的。”

陆绅私生子的身份是他的隐私，时有尘不好明说，所以只道：“他既然有心要藏妻儿的身份，自然也应该告诉过她们不能暴露。”

赫献猜测：“会不会，我是说也许，陆绅他没有告诉过妻子自己的身世？”

时有尘回忆着笔记中的内容和应云归从陆洺那里得到的信息——169年的S级任务、这次一定成功、陆老爷子操心婚事...

“他可能，根本就没想在任务结束后回8区，他想借此机会留在9区，因为需要彻底摆脱陆家对他的操控。”

“至于他原先的计划，可能会是假死或者失踪，没有比这个更适合脱离家族掌控的了。”

“只是他没想到任务会出意外，而自己会真的身死。”

赫献：“那他的妻儿怎么解释？就从此人间蒸发了，也丝毫不关心他的消息吗？”

时有尘沉思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清楚，但有一个人也许会知道。”

“姜达。”

“如果能找到他的下落，也许就能知道真相了。”

赫献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容易，我帮宋遥他们暗中调查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进展，要不是他们坚持说姜达没死，我都不会冒险在这件事上花费这么多精力。”

时有尘“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不容易，但到现在为止我和应云归能查到的所有线索，还有你和宋遥姜汝成他们掌握的信息加起来，也只能到这一步了。姜达是唯一的新切入点。”

“所以归根到底，还是得去查169年的那次任务咯。”赫献活动了一下手腕，“就是要和协会反着干。”时有尘不置可否。

赫献起身：“好了，我不能离开太久，得先回去了。你如果不急的话可以先休息，有事就给我发消息吧。”

时有尘也跟着起身：“嗯，走吧。”

两人穿过各色的花草，向来时路回去。当他们不知不觉间走出庭院空间的那一刻，却听到震耳欲聋的“轰”的坍塌声。

两人视野中，监管大楼被巨石自空中垂直降落砸成了废墟。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来不及等他们去思考什么，基地半空出现了几道身影。

女人慵懒的声音传进了基地内每一个还有感知的人的耳朵里，“你们期待已久的战斗，就在此刻，杀吧。”

基地受创，外来者入侵，中心系统直接启动了最高级别的防御，以四道门为边界升起了结界空间，八个边界角召出了高维因子炮，自动扫描并瞄准了半空中未登录的入侵者。

不需要任何准备时间，黑色的光束发射而出，路径上所有的生物与非生物瞬间湮灭。

数道黑光集中在了那几人的位置，光雾散去后，他们居然纹丝未动！

赫献惊呼：“这不可能！”高维因子炮可以无视任何物理或化学防御，它不是击破或打散，而是完全的吞噬，况且就凭人的反应时间根本不可能躲开。

有协会异能者陆续出现在了空地上，当下的局势根本无需多言，打了照面就是动手。一时间空中残影不断，各类异能齐放。

赫献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一把拉着时有尘后退回到了特殊空间。

“基地被入侵，你不能留在这里。基地结界已经展开，内外空间互相隔绝，他们出不去。”

他紧攥着时有尘的手腕，带他穿过重重自然屏障，朝一处飞奔而去。“里面有空间通道，可以把你传送出去，你出去以后想办法去找应云归他们，基地里肯定暂时无法联络了。”

他迅速而冷静地思考着：“我不能和你一起去，这里需要我。外面应该暂时是安全的，这种规模的袭击总部和其他各区会马上收到情报，只要拖过这段时间就可以安心。”

不知怎的，时有尘现在心里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在期待什么。

赫献带他来到了一盆不起眼的丁香前：“我知道的信息中，他们最后是在9区的最南部，正在朝西边去，离基地不算太远，你自己衡量。”

“出去以后千万注意自身安全，拜托了。”时有尘视线中最后看见的，是赫献坚定而诚恳的双眼。

下一秒，他出现在了基地外一个路口处的老旧公园内，身旁是破败的花丛。时有尘环顾了一下四周，便往外走边联络应云归。

没有接应，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时有尘走出公园大门，茫然着站在了路边。任务车在基地里面，手环又联络不上，要怎么赶往南边？

这时一辆白色的任务车自远处飞驰而来，一眨眼的时间停在了时有尘面前。车窗摇下露出了一双狭长的眼。“上车。”冷傲的声音命令他。

时有尘利落地开门上车并说道：“基地遇袭断联，去找S级任务小组。”

女人自报家门：“我叫岚，他是无言，地址？”副驾驶探出了一颗脑袋，是那个园丁小男孩。

时有尘捏了下拳心说：“最南边。”他选择相信应云归最后一次发给他的信息。

最南边的崖洞内，十三个人都躺倒在了地上，紧闭着眼睛，眉心有银白色的烙印隐隐闪烁着。同时他们绕过的那个村子中，所有村民倾巢而出，向着最南边的边界山浑浑噩噩地走来，他们每个人的眉心也都有同样的银白烙印。

整片区域寂静无声，是风暴来临前蛰伏的海面。

岚开车疾驰的同时不忘问话时有尘：“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出现在我们的空间节点？”时有尘当即明白过来那处破旧公园的意义。

“我是赫献的...朋友，他送我从里面出来的。”朋友二字时有尘说得犹豫，果不其然岚说：“没听他提过有你这样一个朋友，麻烦报下身份信息。”

“编号8463，时有尘，3级愈合治愈系。”

车身急停，岚转头看他，眼神锐利：“你叫时有尘？8区人？”

“是。”

岚的眼神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车再次启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