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庄依山而建,由一条山涧分割出前后两院,前院用以会客修炼,后院用于藏书储物,庄中门客与庄主皆居于后院,将藏书阁与秘药堂护在叠梁飞檐之中。
此时虽然已是深夜,却仍有警卫四处巡逻。苍秾准备周全,早料到岑既白会加强守卫,提前让丘玄生遮面跟从,几个眼熟的守卫擦肩而过,丘玄生在心里暗暗捏一把汗,跟上苍秾道:“银翘,为什么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苍秾指着自己说:“我看起来不太高兴?”
“对啊,是不是因为这个?”丘玄生拍拍腰间的竹简,一副很是歉疚的表情,“我忘了告诉你,我在这里头养了些从辅州带来的东西,你遇见它们了?”
“不,和这些东西没关系。”不知此前银翘和她经历了什么,苍秾讪笑两声,说,“我只是心里有点乱。”
有个人当面说着“要把你变坏”,任凭是谁都会受到些震撼的。苍秾自认自己的情绪还算稳定,没想到还是被她看出异样。两人时走时停,骗过好几队守卫,终于在一座极为宏伟的木质高楼前停下脚步。
苍秾摸出钥匙,回头将烛台递给丘玄生:“藏书阁便是这里了,你替我找与戚家有关的文书。”
丘玄生哦一声,两人合力推开藏书阁三人高的厚重大门,冷风从空旷沉寂的黑暗里喷涌出来,丘玄生隐约听见迎面吹来的风里仿佛有个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她正准备侧耳细听,身边的苍秾却说:“听碧果说,小庄主给你下的毒不易消解,普通人至少要三四天才能恢复,你为何能在中毒后半天内就醒来?”
丘玄生只好暂且忽略那幻听般的声响,说:“其实不是半天内,只过了半个时辰我就醒了。这种剂量的毒难不倒我,更何况小庄主只是想让我昏睡几天,很容易解。”
光看她平常的表现,还以为她是风一吹就倒的累赘。苍秾淡然道:“真是凑巧,偏让你听见戚小姐与人密谈。”
丘玄生赶紧把身份证件拿出来:“我和戚小姐真的没有丝毫关系。我的鱼符在这里,你若是不信可以去查。”
鱼符塞到面前,苍秾将她递东西的手压回去,说:“你以为我会跟一个可能是戚家遗孤的人夜游藏书阁吗?”
丘玄生不解地眨眨眼,苍秾一边查看书架上的书册一边解释道:“戚氏曾是老庄主部下,其族人自幼服食神农庄秘制丹药,气血经脉与常人不同,并且会影响后人体质。”
来这里的目的是找戚小姐的身份,丘玄生照着她的样子开始搜寻,随口说:“这是什么怪规矩?”
“神农庄是江湖名门,行为上多少会讲究些旁人不懂的格调。”苍秾抽出一卷书,书架上的空缺正好框出丘玄生的脸,“就像世人常说的老钱,岑小庄主一家便是如此。”
“老钱?我们地下丞里也有个老钱,”丘玄生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洋洋得意地说,“她四姨的二表姑四舅第四任老婆的小姑子就是鼎鼎有名的江湖第一美人钱容黛。”
苍秾笑了笑:“我说的不是这位老钱。”
“不是吗?还以为我们有共同好友呢。”丘玄生举着烛火踩上书架边的楼梯,“老庄主是指岑小庄主的长辈?”
苍秾拂过几卷书的书脊,平淡地说:“算是吧,老庄主死于瑕轩原,当日岑氏与戚氏斗得天翻地覆,两族人丁凋零,岑氏留在世上的后人便只有岑小庄主与她的姐姐。”
丘玄生问:“小庄主还有个姐姐?”
“是啊。岑小庄主的姐姐,怎么说呢,是个很难相处的人。”苍秾叹了口气,说,“幼时她与我斗法,被我一掌击败,她气愤难当,放狠话说一定会毁了我。”
丘玄生愣住,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她来晚了,我的人生早就被毁了。”苍秾把书卷塞回空缺里,如同事不关己般说,“想参与这种热门活动最重要的就是事先预约排队,她没有提前说好,就只好错过啰。”
丘玄生犹疑道:“听起来岑小庄主的姐姐还挺……”
她半天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苍秾知道这时很难等到下句,便自作主张替她评价:“她脾气的确不好,眼里容不下别人,也不容许别人比她强一分一毫。至于你说的什么把苍秾变坏,我可以告诉你你也来晚了,她也不是好人。”
丘玄生点点头,又听见有人说:“玄生。”
她低头看了看四周,偌大的藏书阁里照不出一个影子。只能是和她一起进来的人,丘玄生道:“银翘,你叫我?”
“我没叫你,”苍秾没放在心上,“许是风声吧。”
“哦。”这排书没有用得上的信息,丘玄生跳下楼梯,说,“你说你的人生早就被毁了,是谁毁了你的人生?”
自小身负怪病,如今还遇见个莫名其妙接近她的丘玄生,谈到这里苍秾便觉得讽刺,懒得再找什么戚小姐的信息,靠着书架说:“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已经毁了。”
丘玄生正好走到她身边,问:“为什么?”
“因为——”她在即将说漏嘴的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不是苍秾,连忙改口道,“你好奇这个做什么?”
“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好给你搭把手呀。”丘玄生双手合十,一脸神往地说,“苍秾小姐就经常以帮助别人为本职,要是我能像她一样做到乐于助人,说不定她就会把我当成好人,愿意和我一起走了。”
听过刚才那句话,怎么想都不会跟你走吧?苍秾在心里暗嘲她一句,说:“苍秾会做些事是她迷信什么好人有好报,希望多做善事能感动上天,从而恢复她的语言能力。有道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你没事就不要管得太多。”
“扫门前雪?”丘玄生歪了歪头,像是想起一件痛苦的往事来,“有一年我跟队长去塞北,看到了好漂亮的雪景。清早起来我替客栈伙计清理院子,不过我扫到的不是雪。”
苍秾戒备地后退一步:“是什么?”
“是雷。”丘玄生握拳道,“队长有个仇家,便是二队的队长,她在客栈门前埋下地雷,想暗算我们。”
苍秾怀疑地问:“那你怎么还活着?”
丘玄生像是答不上来,转移话题道:“扯远了。银翘,你的人生是怎么被毁掉的?”
苍秾轻松地耸肩:“下次再和你说。我听小姐说你身上有一块神奇的玉佩,能让我看看吗?”
说什么来找戚氏信息,实际上是想找机会跟丘玄生交涉,想办法取得她手中的辰光佩。好在这个叫丘玄生的没多少心机,说什么便信什么,对她从不起疑心。
明明是玄妙无比的法宝,丘玄生却像拿出一袋腊肉般掏出来。苍秾将辰光佩拿在手里,闭眼也能感觉到一阵如沐春风的气息,她抬眼看向丘玄生,说:“把它给我吧。”
丘玄生赶忙否决:“不行。”
她伸手示意苍秾归还,苍秾把东西交到她手上,丘玄生说:“你不抢吗?我差点以为又要和你打起来了。”
确实不失为一个办法,苍秾摇头道:“既然这东西能被人为制造出来,就一定能找到原材料。只要知道原料,我便能让岑小庄主帮我做一个一样的,何必要抢你的?”
“这可不行,连我们队长都不知道辰光佩是用什么做的。”丘玄生吹亮烛火,将光亮凑近身边一册书卷,向苍秾报喜,“找到了,这是戚氏族谱。”
误打误撞,演戏演全套。苍秾抽出将沉重的书简抽出来,两人在地上摸索着将戚氏族谱推开,苍秾介绍道:“划去名字便代表已经伏诛,要找没有划去名字的。”
戚氏如何对她来说不重要,现今她想要的只有丘玄生手里的辰光佩。她不愿意赠送也不答应买卖,难道要像江湖传说里那样杀人夺宝?神神叨叨也不算十恶不赦,罪不至死。
苍秾用余光观察她,丘玄生全心全意地查找戚小姐的身份,没注意到苍秾的窥探。她很快在涂红的竹简上发现一片空白:“尚存的戚氏最后一代,据琴城戚原氏族孙戚红。”
苍秾凑过去看,丘玄生问:“是不是她?”苍秾没答话,她想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戚小姐和那个不知道是谁的神秘人说要去秘药堂,我们不应该在秘药阁埋伏吗?”
“如果她真是戚家后人,便不能轻易进入。”苍秾回忆着这个戚原氏的由来,说,“秘药阁作为神农庄机关重要之地,设有独门毒雾屏障,就算是小庄主也进不去。”
丘玄生问:“苍秾小姐能进去吗?”
“不行,能否通过屏障看的不是能力高低,而是各人体质。”苍秾有条有理地讲解道,“你大概也听见了,苍秾的母亲是岑小庄主的姑母,家中与神农庄来往密切,自然也曾服食过丹药,与戚氏后人无二。”
“如此说来,秘药堂便是铜墙铁壁固若金汤,戚小姐是没办法进去的?”丘玄生转念一想,“不对,万一那个神秘人没有服食神农庄的丹药,岂不是让她钻了空子?”
“这个不用你操心,就算她的同伙与神农庄毫无瓜葛,”苍秾说到一半,便发觉丘玄生见鬼似的看着自己,疑惑道,“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银翘,你……你的脸……”丘玄生上前想捧住她的脸,又怕触碰会让她的脸垮掉,“你的脸要掉下来了?”
苍秾半信半疑地抬手摸脸,果然如丘玄生所说,冻梅丸药力翻涌,效用即将消失。眼看着她的脸即将整个脱离面颊,丘玄生管不了太多,手忙脚乱地按住她的脸:“我帮你贴回去!”
既然要被打回原形,苍秾索性不再遮掩。她停下动作,没再说话。丘玄生心有余悸,盘桓着将手从她脸上挪开,再次大惊失色:“苍秾小姐!”
她这时才察觉到不对,惊疑交加地说:“你是苍秾小姐?刚才你怎么长得和银翘一样,你易容了?”
苍秾懒得编谎话,说:“是神农庄特制的冻梅丸,服下乙丸便会幻化成服下甲丸之人的模样。”
“还有这种东西,”丘玄生没从震惊里抽出身来,摸着自己的脸说,“要是让那个第一美人钱容黛吃掉甲丸我再吃掉乙丸,我们是并列第一还是重新排名?”
“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冻梅丸的功效不会消失得这么快,我的容貌在这个时候恢复,”苍秾顿了顿,抬头跟丘玄生对上目光,“就代表银翘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