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清水洁子的思绪飘远,“就是在社团招新大会上,有人问我要不要加入田径部,我脑子一热就答应了,然后就这么练了起来。”
“你喜欢跨栏吗?”
“嗯……谈不上喜欢,但也不是不喜欢,”清水洁子有些纠结,“应该…还算是喜欢、能够接受吧。”
“那练习的时候开心吗?”
“跨过去会开心,摔倒了会痛……就很平常吧。”
“确实很平常,”寒山无崎把感叹句当成了疑问句来回答,“不过跨栏是单人项目,只看个人实力的话能尽全力就没什么可失落的了。”
谈到这里,清水洁子有些好奇地问:“无崎为什么加入排球部呀?”
“为了锻炼身体,还可以一举两得学到排球相关的知识。”
“……很有你的风格,不过排球是团队项目,需要配合的吧。”
糟糕,不自觉带了点说教的语气。
寒山无崎并没有在意,或许换个说法更好,他走神得有点厉害,这话进到他脑子里只剩下了“风格”“团队”“配合”几个关键词。
要相处的话,只有排球多好,那么多人碍手碍脚的。他本来就没有配合的打算,也不是奔着比赛胜利来的,参加社团就是为了了解排球,摘开一门他不清楚的学问的神秘面纱。
他以为排球才是重点。
结果。
团队、团队、团队。
人际、人际、人际。
那260g的球成为了他们手中的工具。
纯粹者被驱逐,卑劣者占据高位。
到头来,是一个泥潭连通着令一个泥潭。
轻易付出真心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情。
排挤、指责、暴力、诽谤,都不如信仰的崩塌来得更猛烈、更刺骨。
从佩罗开始,到奥威尔,再到鲁迅,终结在卡夫卡。老子,庄子,柏拉图,尼采,萨特。
他试图以书籍为砖瓦,砌成自我的乌托邦。
惊鸿一瞥的桃花源被烧成废墟。
非正式的娱乐演变为正式的比赛,天然的乐趣就不可避免地为权力而退步。
那么,还能继续高兴下去吗?
喜欢的东西被人撕了个粉碎,被人踩在脚底,没有尊重,没有平等,只有上对下的剥削。
“……我!”
清水洁子忽然出声,意识到开头的音节有些高了,她接下来的话就软了下来。
“其实我觉得团队合作其实是次要的,既然加入社团是为了学习的话,那么开心地学进去才是最重要的吧。”
……
为了学习?
……
开心?
……
喜欢?
……
输了也没有不甘心,赢了也没有很兴奋,达到一个目标只觉得是理所当然,在一个坎跌倒痛也不到想死掉的程度。
……
莫名其妙地认识了奇怪的人,误打误撞地进了比赛的名单,没什么是完美的,乌托邦也只模糊地存在在幻想里。
……
大家都是孤独的,让他们的生活产生交叠的是排球。千人千面,矛盾的性格、复杂的情感,这就是人性,可以高尚到不切实际,可以卑鄙到遗臭万年。歌颂、辱骂,什么样都可以。
……
我早该明白的。
唉,是呀。
当我背离既定的命运时,是新的道路,新的指标,新的……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寒山无崎理清混乱的思绪,掷地有声:“洁子姐,我应该挺喜欢打排球的。”
“啊?哦哦。”清水洁子有些懵。
寒山无崎自顾自地继续说:“就算必须要和讨厌的人相处,但这份恶心的情感和打排球时的开心相比不值一提。我还在打排球,这就证明了我是对它感兴趣的。虽然我讨厌半途而废,但一旦遇上恶心的事我肯定是会避开的。所以——”
他得出结论:“我喜欢排球。”
未来,未来,未来,消极地想那么多糟糕的事也不能改变现在乐在其中的事实。
没错。
它是我的定位仪,我活着的一个寄托,把我从外太空里牵住的风筝线,一头是贫瘠无聊的大众,一头是绚丽多彩的乌托邦。
我活着,我体内有心在跳动,有新陈代谢,有呼吸,我的大脑在思考,神经信号在传递,这不就很好。
和跑步一样,我可以想着超市的折扣,想着翻译名著,和突如其来的灵感共舞。
用排球来确认真实,没想到我可以把它升格到了这种高度。
“洁子姐,”寒山无崎又开口,“这附近有可以打排球的地方啊?”
“啊……”清水洁子是真的不清楚面前的男孩的脑回路,她只能根据只言片语回答,“一般在排球俱乐部里就可以吧。”
“嗯嗯。”
一会儿吃完早饭就去看看。
“无崎…你…”
和自我达成共识的寒山无崎正眉开眼笑,听到清水洁子喊他,微微弯下身子,排球跨栏这个话题就赶紧结束吧,换个话题换换心情。
他的笑容收了几分,眉眼垂下来,看上去很是无辜:“说起来,洁子姐好像很怕我的样子,是我做错什么事情了吗?”
果然改变了什么的都是错觉,清水洁子忍不住后退一步,无崎到底是怎么从那个小时候纯良的孩子变成这种样子的,继续冷漠无口一点也好,不要明知故问,以他的城府能说出这种话怎么想也是有意为之的吧。
“没有。”
“嗯,那就好,”寒山无崎的嘴角重新扬上去,他用指尖敲敲下巴,“那我们敞开心扉地谈谈。”
“洁子姐也想要姑母高兴,整天唉声叹气皱纹会变多的,我当然也没有坏心思,大家其乐融融的多好。但我一点也不想走亲访友出去散步或者被她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地对待,以一种易碎品的样子被治疗所谓的心伤。”
“所以,大家以平常心对待就好。”
“我就是死了个爹,没那么可怜,洁子姐不用太担心我。”
“你不觉得……”
“什么?”
清水洁子闭上眼:“你这种态度才不正常吧?”
“也是,但洁子姐能够理解我的吧。”
“……如果这样你会高兴一点……”
寒山无崎低喃:“洁子姐还是和过去一样。”
“一样什么呢?”她轻叹,“软弱吗……”
“是温柔啊。”
饭桌上,寒山无崎一改沉默寡言的态度,开始主动找话题聊,表现的很是洒脱积极,这令姑母放心了很多。
“我不想荒废排球的训练,今天想去本地的排球俱乐部看看,”寒山无崎的言辞十分诚恳,“今天的中饭我打算去附近的拉面店解决了,姑母也好好休息一下,听说旁边新开了一家美容院,正在打折扣呢……”
现阶段关于排球的目标,就是把跳发球练出手感来。
寒山无崎挑了一个人不算太多的排球馆,里面环境挺干净的,放下挎包,摘下口罩,开始练习。
先热身十五分钟,再对墙传球垫球训练,按照在学校社团里的训练强度来。
在确认了自己喜欢排球后,心境也忽然开阔。如果自己是个游戏角色,那么提升等级的经验条一定在急速上升。
自抛自扣。
自己要在宫城县待上一个星期,假期作业还剩下三分之一,得尽快写完。姑母等人给的钱记在账上,和彩票的钱分开放,奖学金和翻译工作的钱放在一起,不需要其余额外的打工。未来社团活动势必会占据大量的时间,之后和班主任商量一下不写简单的作业。木兔是想到全国大赛去的,现在的丑三中学还远远没有资格。攒了一沓折扣卷,回东京后先要大扫除再去抢购食材,和小林小姐他们约了一起吃饭。把球鞋和护膝换个更贵更好的……
有感觉了。
寒山无崎将球抛至半空。
一步,两步……
线,网,球之间的位置倒映在眼中。
制动,起跳。
挺胸,展腹。
转体,挥臂。
手包裹住排球的中下部。
不用多想,就是这个角度,砸过去。
砸过去。
尚在空中,寒山无崎的眼神跟紧了球,也硬生生地向彼方飞去。
压线。
“砰!”
前脚掌先落地缓冲。
是压线。
线对寒山无崎有股莫名的吸引力。
它带着肃穆的美感,乱中有序。
踩上边界是一种荣耀,自己给予自己的。
刺激,危机,清醒,成就,疯狂。
寒山无崎对排球的热爱必定不是纯粹的,但绝对是坚定不移的。
只要认可,他就会贯彻到底,哪怕粉身碎骨。
……
“嘿!这位同学,你是打哪个位置的呀?认识认识?”
正在擦汗的寒山无崎回神:“有话直说。”
“我们这边缺个人,来吗?我托球超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