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游矢洗完脸，林敏娜才把那块洗干净的手帕还给他。

碎发湿漉漉贴在脸上，他眨了下眼睛，缀在睫毛上晶莹的水珠就这么落下，游矢看了眼女孩手腕上那还未褪去的红，才小声说了句谢谢，接过去就胡乱擦了擦脸，也不管手帕还是湿的就往口袋里一塞。

“本来就是你的，不说谢谢也没关系。”林敏娜看着他还泛红的眼尾，想了想伸手勾下他的护目镜给男孩戴上了。

“娜娜？”游矢愣了下，为了让林敏娜更方便点，他特意半蹲下来，这个姿势再说话，总觉得有几分可怜兮兮的讨好。

林敏娜发现刚才动作太急了，右侧镜片上的星星都歪得明显，伸手捏住，慢慢调整了下，并且淡淡说道：“你哭得眼圈都红透了，这样回去会好一点。”

她松开手打量，这回带正了。

游矢摸了摸自己的护目镜，扯了扯嘴角，小声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戴这个呢。”

“是个人都有逃避的时刻，我怎么会讨厌呢。”林敏娜说着还在他镜片上弹了下，看着他下意识抖了抖，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这样有点过分，不过游矢的反应真的很可爱哦。”

“……”男孩按住护目镜，严密扣紧的感觉带来一丝安全感，他抿了下唇，感觉脸又猛地红透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差不多该回去了，明天有你的决斗是不是？”

“嗯。”他应了声，走在林敏娜身侧。

“啊，对了，你怎么想到这个点来找我？”女孩随口问了句。

为什么在这个时间段，来到林敏娜的住处？

因为那天之后，林敏娜就没有出现在私塾，大会上也不见人影。

越是喜欢，越是想见她。

再加上明天就是他32进16的比赛，他有点紧张害怕，满脑子都想着想见她，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走到了那里。

也看到了那一幕……

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会令人疯狂，鬼使神差下，他按下了那通电话，头一次他放弃做一个好孩子，用谎言带走了他喜欢的人。

被揭露那刻，他都没办法去看娜娜的目光，他觉得整个人好像都烧起来了，不管是皮肤，还是骨骼，甚至连虚无缥缈的灵魂都被看不见的烈火燃烧。

天知道榊游矢到底是凭借多么强大的自制力维持了表面的平静，还好黑夜给予了他最佳的掩护。

再后来……娜娜说得那些让他无地自容的同时又觉得被她如此期待好幸福，也深刻的明白一点——

——不会有人比她更好了。

父亲消失后的三年，他饱受人群的非议，直到现在都没有摆脱那些阴暗里的窃窃私语，榊游矢其实很不甘心同时对他人的情感和视线分外敏感。

遇到林敏娜后，他头次遇到无需理由也要站在自己身前的人，强大且温柔。并且在对方身上得到没有体会过的情感和鼓励他继续走下去的慰藉。

女孩的体温一直比他低，但他觉得那是温热到心脏都要颤抖的温度。

隔着镜片的世界朦胧而柔软，游矢露出一个小小的、温柔到不可思议的笑脸，“我想见你。”

“……”林敏娜愣了下，“就为了这个吗？”

男孩头顶的呆毛晃了晃，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坦诚地告知了当时真实的想法。

“……明天的决斗，我有点害怕。”

“那，你想要鼓励吗？”

榊游矢看着她，缓了缓，才吐出了一直在他心中徘徊的那句话，随着他说话的间隙，一直屏住的呼吸从肺部迟缓地被挤压而出，发出濒临破碎的气音。

“我想要。”

林敏娜柔和了一下眼眉，嗓音里揉进浅浅的笑意，她轻声道：“游矢，不管决斗的结局是什么。就算你辜负了所有人的期待，我都可以接受。”

“失败也无所谓，怯弱也没关系，想要逃避也可以。”

“对我来说，榊游矢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人。”

“你已经……足够好了。”

她的话语换来的，却是游矢停不下来的哭泣。他拉开护目镜，边哭边自己抹眼泪，脚下还不忘记跟在林敏娜身后，哭着哭着他还忍不住嘿嘿笑出声。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副模样蠢死了。

可女孩儿的眼神却很温柔，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按部就班领着他朝家的方向走去，无声且耐心地等待着游矢自己平稳下来。

等游矢回过神，他擦泪痕的姿势一顿，连忙去看林敏娜的神情，哭成这样，会不会讨厌他啊……

女孩注意到他的视线，只是微微转过身，路上的灯光晕开，亮起一小块又一小块的昏黄光斑，落到林敏娜摇曳出薄薄的橘色，也映出她眸中平静温和的神色。

“现在还好吗？”林敏娜目光微垂，“我说的让你有压力了吗？”

“……不。”游矢重新戴回护目镜，“因为太高兴了，所以才忍不住哭起来了。”

熟悉的建筑映入他的视野，游矢步伐一顿连忙加快几步，和女孩并肩后才说：“那个，马上就到了，娜娜……呃，你先回去吧，也不用送我到家的啦。”

被喜欢的人送回去，总、总觉得不太好啊，明明身为男生来着。

林敏娜温和地说：“没关系，我有点担心你。”

塞瑞娜的消失，势必会引起零王的注意力，这座城市已经不安全了。

“况且马上就要到了，陪你再走一段路也是可以的。”

游矢呃了一声，克制住想低头的冲动，又忍不住偷偷窥了女孩一眼，随后心满意足地捂住脸自顾自的傻笑。

林敏娜：。

“明天，想要我到场吗？”

“……可以吗？”

“你想吗？”

“我想。”

“唔，我答应你。”林敏娜笑着应了下来。

该说鸡汤有点用吗？至少学会正视自己内心的需求，只不过……稳定他内心的锚点变成她了吗？

林敏娜思索了一会儿，她说：“刚好我有事要和零儿说，游吾的D轮还是趁现在好好改造下。还有——”

女孩停住了，她看向拉住自己手腕的游矢，“怎么了？”

隔着护目镜好像能比平时更有勇气一点，游矢忍住心口的疼痛，定定看了林敏娜好一会儿，他说：

“可以不要提到别人吗？”

“？”

“就我们两个人，我不想听到别人的名字。”说出来后，比他想象中还要简单，内心积攒的那些变质感情似乎也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游矢握紧了掌下的手腕，小心试探道：“可以吗？”

“我尽量？”

“呜……”游矢有点失落，他手下的力量都松了一点。

“这件事我做不到肯定回复啊，”林敏娜微微叹了口气，她笑道，“我尽量和你聊天的时候，不提到别人，好吗？”

游矢就像被她含笑的目光烫到了，一下子松开了林敏娜的手，充满羞愧地低下头。

“——对不起！”

“这…不需要道歉吧？”

“不是，那个……”他猛地抬头，又慌乱地躲避对方的视线，“就是，有没有弄疼你啊，我刚刚可能没控制好力气……”

说到最后，呆毛也很丧气地垂了下来。

“还好。”林敏娜看了眼手腕的指印，也肯定了那个猜想，她问，“之前，你为什么不挣脱？”

“虽然也有我想逼迫你的原因，可是游矢……只要你想完全可以制止我的啊。”

“就像刚才那样。”

她和这个世界的人有着决定性的差异，是个人都可以钳制她，游戏王人均超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因为……我很喜欢你。”

明明带着护目镜，明明很努力想忍耐住。

他的声音里还是带上了一丝颤抖。

“同时我很害怕，非常害怕。”他越说下去，唇线越是抿得紧紧，“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会喜欢上我。这样模糊、毫无根据的喜欢让我恐惧，我……害怕让你失望。”

他害怕受到伤害，害怕自己输掉决斗，害怕自己辜负他人的期待。

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怕什么，不想长大，又被催着成长，可内心的自己依旧像小孩子一样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连对待喜欢的人也是，全部都不知道，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如何。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你，唯一能确定的是不想让你痛。”

“这是……对的吧？”他相当的犹豫踌躇，微微缩了缩头，又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下林敏娜的手腕，“没有下次，我一定会努力控制自己的。”

“没关系，”林敏娜叹了口气，“一点也不疼，你很小心了。”

“这么相信我，真的好吗？”

游矢忍不住笑了一下，“我也没娜娜你想得那么笨，不会对谁都这样的。”

“这句话……”林敏娜眨了一下眼睛，但对面的人好像没有在开玩笑。

“我说过太相信人会受伤的。”

“其他人我不知道，娜娜你不会，对不对？”

“……”一句话就命中红心。

“还有，”游矢犹豫了下，还是坦白道：“一般来说，没人会摸我的腰，我也不会让别人碰我。”

林敏娜：。。。

这句话好像哪哪都不对劲吧，但她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她有点头疼的捂住脸，冲着担心自己的游矢摆了摆手，“先回家吧，你明天还有决斗啊。”

“好。”

林敏娜打了个响指，浓郁的墨色慢慢消失，黄朦朦的路灯再一次出现在视野里。

“不是错觉啊……”游矢小声念了句。

“嗯，在你拉住我时，我就……”林敏娜的声音微微一顿，才继续说道：“偶尔流露的脆弱，被其他人看到会觉得很羞耻。”

“我不想被别人看到，将心比心。我也觉得游矢那副模样……至少不能让零儿看到吧。”

说着，她就发觉这对话怎么看都奇怪透了。

“啊……”她试图再挣扎一下，“抱歉，我提到了别人的名字，还有我说的这些……呃，你能接受吗？”

游矢：“没关系。”

林敏娜：“真的没事吗？”

“嗯。”

游矢看着又在捂脸的林敏娜，他问，“怎么了吗？”

“只是……觉得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你太相信我了。”果然不对，两个人的相处似乎出现了问题，这不是她想要的，也不是她想看到的改变。

“我不能相信你吗？”游矢反问道。

“因为无法回应你，我感到很抱歉。”

“这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无关。”游矢摇摇头，他微微放轻声音，“请不要感到自责。”

“……”

“你说的那些话，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就算是这样的喜欢，我也觉得很幸福。”

“所以，你可以再对我说一次吗？”

林敏娜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我…喜欢你。”

他微笑着说，“我也喜欢你。”

榊游矢知道那不是他的光，可是那个瞬间，它确实照在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