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落坐在窗边看书，一道影子落在书上遮挡了视线。
“你把神乐揍了一顿？”
奈落头也不抬，自然地翻了一页，“你是来问罪的？”
“哈哈，不敢不敢。”白靠着窗杦，“神乐趴在床上连身都翻不了，怪可怜的。”
“那是她自找的。”
“确实如此。”白顿了顿，“不过我觉得你可能对她看顾得太紧了，所以她才会想方设法溜出去。”
奈落合上书，抬起眼睛看她，“分明是她自己被个披着人皮的骗子骗了。”
白也知道了羂索的事，这人手段不光彩，但能屈能伸。说真的，对于道德感不强的妖怪来说，这是个人才。幸好不能寄生妖怪，不然会引起妖界动荡。
“可惜这人过于狡猾，找不到他的藏身地。”白不想放过算计了自家小辈的脑花，奈何这人早已销声匿迹。
奈落不急着找，他认为羂索这类人与他有共同之处，就是沉得住气。不就是比谁等的时间长吗，他等得起。
一只拇指大小的白瓷玉瓶被抛进奈落怀里。
“上好的灵药，对伤口立马见效。”
奈落细细观察瓶身的花纹，扯了扯嘴角：“顶多痛几天，皮糙肉厚的妖怪哪里用得上这个？”
白立马将头伸进窗来，“什么皮糙肉厚？神乐明明细皮嫩肉的！你这家伙真下得了狠手！”
奈落目光不偏不倚，“还说不是来问罪的。”
“……”
白默默退出身子，“毕竟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会不心疼？”
“所以她知道疼了，下次就不会犯错。”
“她是妖怪，寿命悠长，有犯错的机会。”
“大部分妖怪也只有一条命，以失去生命的代价去犯错，成本太高。”
白鼓起脸，瞪着奈落，“我说你！怎么老是想得这么悲观？这种情况出现得很少吧？”
“就算是大妖的幼崽，在成长中都能遇到许多危及性命的事。”奈落神情淡淡，“我只是希望她还有神无可以避开不必要的风险长大而已。”
神无神乐的安全关系着他的任务，在她们还不能独当一面之前，他不能增加自己的试错率。
白哑然，像是从奈落平静的表面下看到了一个卑微半妖在妖界艰难求生的过去。
他弱小无助，颠沛流离，有了孩子只想将她护在羽下，不再重复曾经的伤痛。
白的表情软下来，“你不要担心，她们都继承了晴明大人的强大，你担忧的事只会激励她们越来越强。”
奈落被白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她到底脑补了什么？
“哎，可怜天下父母心！”
白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奈落的肩膀，“神乐她不懂你的苦心，母女之间要好好沟通才行。”
她想了想说：“或许她缺少玩伴才会被骗。”说完又唏嘘道：“妖怪就是一种孤独的生物。”
奈落嘴里一抽，“森林里的妖怪还少吗？”
“都是些老树皮一样的妖怪，换作是我也不想和他们玩。”白嫌弃极了，“年轻的又打不过神乐，单方面欺负有什么意思？”
“……”
“她需要势均力敌的玩伴，可惜我那些朋友一个个连个崽都没有，不然带神乐去找他们玩了！”
白摸下巴思索：“要不随机找个妖怪山头，去抢几个小崽子？”
奈落无语了一阵：“……你不要太离谱。”
“开玩笑啦！”白笑嘻嘻摆手，“很多妖怪都护短得很，我可不做没准备的事！”
奈落欲言又止，所以你还是有那种想法是吗？
“……你不要做多余的事。”
“安心啦，安心啦！”
“母亲、白姨。”
神无出现在走廊上。
白转过头，乐呵呵和她脸贴脸，“哎呀，可爱的神无，今天修行结束了？”
神无的脸被挤成包子，小幅度点了点头。
白怪叫着把她搂在怀里亲亲摸摸，看得奈落一阵无语。
“诶，你今天去狐狸洞修行了？葛叶大人回来了？纳尼？葛叶大人也快成为神仙啦？”
白震惊得瞪大眼睛，“也就是说，过不了多久葛叶大人也要去高天原了？”
妈耶，去高天原任职，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神明，和民间野神不一样，享受的香火是官方认证哒！
正神还可以处置罪大恶极的妖怪，白以前混不吝的时候对神明没有敬畏之心，跟着晴明一起修行后，对神明也尊敬起来。
晴明以前和神职人员打过交道，白回想起来，哎呀呀，那个大神官通身气势实在令人羡慕，一看就很有底气。不过跟在他身后的一些小神官鼻孔朝天看不起妖，真扫兴！
“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天上有人了？”白兴奋地说。
一个声音插进来：“神明要斩断与下界的联系，前尘往事尽数抛却。”
白一愣，立马站起身恭敬地鞠躬，“葛叶大人。”
葛叶温柔地笑了笑，“不必多礼。”
“此次去老朋友那里感悟颇多，以前没想明白的困惑也迎刃而解，卡着的境界也松动了，过不了多久，我就要离开信太。”
白不好意思插话，奈落从屋内出来静静站在一旁也不说话。
葛叶继续说：“天界神明八百万，届时我或许只是个边缘人物。”
白期期艾艾说：“您您您成为稻荷神也也也说不定？”
葛叶失笑，“哪有那么简单？大神可不会被轻易取代。”
白诺诺连声，接受葛叶的纠正。
神界也是有鄙视链的，众神之父母伊邪那美和伊邪那岐生的神明歧视后飞升的神明，后飞升的神明中，人身神和妖身神又互相看不起，天神偏爱人身神，所以妖身神地位基本垫底。
所以，有些妖怪即便成了神也宁愿待在下界，当一方霸主好过上去当孙子。
葛叶是灵狐，稻荷神亲近狐狸，所以狐狸成神还挺常见，葛叶倒是不担心被歧视。
她修行这么多年，去高天原是她的目标，好与不好，她都要去看看。
再者，她知道晴明一定在那里。
感情只是被刻意压制下去，并不代表没有。她的孩子，她想见到她几十年没见的孩子。
这么想着，葛叶的眼角有些湿润。
神无抬头看了看她，默默抓住她的手。
葛叶低头温柔一笑，“好孩子，以后也不要松懈修行，即便不走我和晴明的路，也要修成一身本事不被欺负。”
神无乖巧地点头。
“您什么时候离开？”奈落问。
“月见那日。”
奈落心中默算，现在是月初第二日，也就是说还有十三天。
“那时我们为您送行。”
葛叶一叹，“我需斩断尘缘，不必徒增伤感。”
大家都一脸黯然，葛叶宽慰他们：“还有十几日，足够一一道别。”
神无抓着她的衣服，一脸不舍。
她知道，葛叶一去，再想见面就难了。
“神乐呢？”
奈落默然，然后解释了神乐的状况。
葛叶愣了愣，无奈笑了笑，“天性使然，忌枷锁，多良言。”
“多谢您的教诲。”
葛叶苦笑，“算不得什么教诲，我照顾晴明还没有你照顾神无神乐的时间多，经验不如你，只是作为旁观者发表拙见。”
这个即将成为神明的灵狐很快隐藏自己的落寞，冲奈落和白点了点头，“我去看看神乐。”
于是牵着神无离开。
白等她们走后，低声对奈落说：“这段时间我占个山头，到时候我们带着神无神乐离开。”
奈落看她一眼就知道她的想法。
葛叶走后，信太森林就是羽衣狐管理，有本事的大妖怎么可能久居妖下？
而且羽衣狐对奈落的态度，白不放心把人留在这儿，寄人篱下的痛苦她也不想让两个孩子体会。
反正那时候葛叶大人都已经管不着了，他们走了也不亏心！
“其实远野是个不错的地方，那里适合妖怪生存，不过我已经欠他们首领赤河童那么大的人情，再去麻烦就说不过去。”
奈落其实觉得走以前的老路，住在人类城池里也不错。但白不喜欢和人类混居，他在系统的监控下也不可能再放瘴气把人类城池占为己有，所以这个想法他没说。
白占山为王肯定少不了争斗，奈落十分纠结，其实他是个安静的妖来着……
但他还需要白，于是他回应：“你决定就行。”
月见日的那晚，月如银盘。
信太森林所有生物都默默退至森林边缘，见证他们的信太之主乘着月光，在仙乐中渐行渐远。
神无神乐一眨不眨目送葛叶离开，脖子仰痛了也不在意。
白等葛叶消失后，就开始思索最近得来的消息，盘算哪个山头的妖怪的最好拿捏。
羽衣狐哭得脸上一道道泪痕，然后晕倒在鵺怀里。
鵺扫视一圈在场的妖怪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抱着羽衣狐去休息。
奈落观察所有妖怪，暗自估量了下实力，手摩擦着袖子中阴阳镜的边缘。
……
皎洁的月依旧挂在天上，人间的心却千变万化。
纵使此夜月色至美，真正去欣赏的又有几何？
等到一切安静下来，只余虫鸣，月光下，森林似乎变得分外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