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间乃是连接阴阳两界之间的地带,常年瘴毒笼罩,是生者避之若浼之地,居住在这里的多是被逃逸而来的罪妖恶灵。
黄泉不管此处,有狭间之主压制,因此他们不能随意离开。
但前狭间之主八岐大蛇被须佐之男伏法后,群龙无首,狭间混战动荡,导致阴界裂缝不时出现,就有恶妖恶灵通过裂缝去往阳间兴风作浪。
误入裂缝的妖或人,九成以上被原住民生吞活剥、残忍虐杀,只有寥寥可数能够活着离开。
“怎样?害怕了吗?”
妖铭坊主居高临下盯着奈落,蛇信吐了吐,“不过就算求饶也已经晚了。”
奈落脸上全是血污,身体以一个扭曲的姿态躺在地上,海藻一样的头发沾满血和泥的混合物,只有两只眼睛能稍微动一动。
他一被拉入狭间,妖铭坊主就使出巨蟒绞杀,浑身的骨头全部绞碎,他没有爬起来的能力。
他现在还没死,是因为这条坏心眼的巨蛇想把他扔进恶妖恶灵中分吃。
“狭间是吾的地盘,吾会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用最盛大的仪式招待你。”妖铭坊主阴毒的目光落在奈落脸上,“不然怎么好报答你先前让吾吃的亏?”
之前那群愚蠢的妖怪被奈落煽动,以为他觊觎百鬼之主的位置,问罪的动静大得整个妖界妖尽皆知。
如果这事被人类知晓,那离高天原派神明不远了!到那时他就会落得跟祖先八岐大蛇一样的下场!
要不是为保自身,他何至于关了连接妖市的缝隙,断掉自己的财路?
妖铭坊主觉得奈落面目可憎,当初他好心提出用消息换消息的办法,解决了他金钱短缺的尴尬,只是开了一个赌约的玩笑,他竟然以怨报怨使出下作手段!
可恨奈落的靠山灵狐葛叶与神明有点关系,不然他早就将他拖至狭缝报复!
狭间的妖怪都是记仇的,如果不能当场报,那就蛰伏下来等待时机,岁月在狭间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等得起。
万万没想到转机来得那么快,葛叶提前顿悟,谁还能庇佑他奈落?
葛叶的胞妹羽衣狐?不过是个被爱逼疯的疯婆子。
羽衣狐的儿子鵺?呵,一个自私狭隘的平庸妖怪而已。
妖铭坊主毫不犹豫利用拥有谎鸠血脉的鵺,将奈落逼出结界。
“还有什么遗言吗?吾心情甚好,可以听你说说。”妖铭坊主自认大度地说。
奈落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妖铭坊主皱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奈落从被拖进来到被他绞断骨头,竟然一句话不曾说过!那俩丫头都还呼痛了声呢!
而奈落始终眼神死寂,妖铭坊主觉得自己像个上蹿下跳的丑角,唱了半天戏看戏的人不给一个反应!
妖铭坊主用尾巴卷起不远处同样血淋淋的两姐妹,当着奈落的面晃了晃两个软绵绵的身体。
“干脆把她们做成妖皮鼓,这里仇恨安倍晴明的妖怪不少,应该能给个好价钱!”
奈落眼睛都没眨一下。
“肉就做成肉羹,小妖怪柔嫩,吃起来香。”
“哦,骨头也不能浪费,挑拣几根稍微完整的,做成灯座也行。”
“眼睛做装饰品……”
“头发……”
妖铭坊主的声音隐下去,脸色铁青。
不管他说什么,奈落都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令他心头火旺。
“你……”
妖铭坊主敏锐将尾巴一甩,地上却只有一个白发小孩摔在地上。
“开!”
一道火焰箭矢破开重重瘴毒,直面妖铭坊主的眼睛。
妖铭坊主下意识用尾巴打开,却没想到箭矢不是实物,火焰趁机附着他尾巴烧起来。
“呼呼呼!”
妖铭坊主拼命拍打尾巴灭了火,心疼地吹了吹烧黑的尾巴尖,恐怖的竖瞳死死盯着神乐。
“咒术?反转术式!怪不得你还能动。”
他蛇信一吐,“小家伙,用一次反转术式够呛吧?玩火可不是好孩子……”
如他所说,神乐此时的状况并不好。
她修复她的骨头,几乎用光了咒力,再放一次火焰箭已经是她的极限。
可是,她坚定地站在奈落面前,用小小的身子为他抵挡敌人。
“不许伤害我母亲!”
“呵呵呵,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呀!那就和你母亲一起被妖怪恶灵分吃吧!”
妖铭坊主摸了摸火辣辣疼的尾巴,“本想给你个痛快,谁叫你要作死呢?”
他扫了一眼神无,发现她清醒过来,一点一点向奈落的方向挪动。
“好好好,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你们就同一个死法吧!”
妖铭坊主冷眼看着两个小女孩,一个倔强地挡在他面前,一个忍痛向母亲的方向爬行。
真是感天动地的亲情啊!
他想起鵺那样本该薄情的妖怪,却催眠母亲只为得到母亲的爱。这两个小女孩也是,明明身受重伤还关心着自己母亲。
一个两个的,为什么对亲情这么看重呢?
妖铭坊主想起自己曾经亲眼目睹父亲被狭间生灵啖食而亡,那时的他有什么感受?
愤怒?怨恨?痛苦?都没有。
他想的是从此以后他就是八岐大蛇一脉的首领,等他靠着妖铭坊积累财富、获取妖怪弱点,他就是新的狭间之主。
亲情?可笑至极!八岐大蛇自作主张越界扰乱阳间,神明踏入阴界屠杀他的后代的时候,也没见他流几滴眼泪啊!
果然,他继承了八岐大蛇的冷血。
不过,他们腻腻歪歪的样子,着实看着碍眼。
他将一瓶药水摔在地上,奇异的香味散发开。
“这是好东西,很快就会吸引来一大波食客,你们可要好好招待他们!”妖铭坊主意味深长一笑,愉悦地摇着蛇尾离开。
他不认为他们三个能逃出去,要不是药水效果太好怕引火上身,他就在旁边欣赏了!
神乐听了慌了神,“母亲,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瘴雾中传来突兀的嚎叫,神乐猛地一颤,急忙去拉奈落的手,可那手软绵绵的,让她不敢使劲。
神乐又去拉神无,神无也一样受伤严重动弹不得。
只是几个呼吸间,几道黑影包围了他们。
流着口水的妖怪贪婪地看着他们,似乎在想从哪里下口。
更糟糕的是,黑影越来越多。
神乐费劲支起一个结界,将奈落和神无罩在里面,她自己则站在外面,吸引妖鬼恶灵的注意。
奈落看着她的背影,游离世间的眼神终于有了别样的神采。
神乐今生小小的背影似与前世的背影重叠,不过曾经是仓惶逃走,今生却是在保护他。
保护他?奈落感到可笑,嘴角勾起一丝嘲意。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这个从他肚子里出来,伴在他膝下的孩子,做出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行为!
“神……乐……”
奈落的声音沙哑,微乎其闻。神乐听到了,转过头惊喜叫了他一声。
“你……进……来……”
神乐有些犹豫,但这时她听见自己母亲说:“过来,让我抱抱你。”
神乐瞬间眼睛一亮,迫不及待进入结界,轻轻地趴在奈落胸前,将他的手抬起来放在自己身上。
“母亲,你不生我气了吗?”
奈落哑然,他哪里在生她气?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又一无所有。
不,或许他并不是一无所有。
奈落的手没有知觉,身上只有痛,但心却温暖的跳动着。
“把你姐姐也带到我身边。”
神乐跑到神无旁,颤颤巍巍把她背起来,短短几步路,她累得大口喘气。
她把奈落的手和神无的手搭在一起,露出满意的笑容。
“你看看我怀里的镜子还好吗?”
神乐将阴阳镜拿出来。
“啊!都碎了!”
一个坏消息,但奈落的心情很平静。
“扔了吧。”
神乐把变形的阴阳镜扔出去,引得外面的妖怪扑抢,发现是个没用的镜框后,愤怒地跑回来砸结界。
结界上的裂纹越来越多。
神乐蜷缩在奈落另一边,“母亲,我们要死了吗?”
“害怕吗?”
“不怕,和母亲、神无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幼稚胆大的话令人发笑。
奈落的胸腔带着节奏振动。
他低声说:“不会让你们死的。”
“神乐,神无,你们愿意回到我的身体里吗?”
神乐听不懂,但是表示:“母亲让我做什么都愿意。”又替说不出话的神无回答,“神无也是一样!”
“好孩子。”
奈落的声音变得温柔,“睡一觉吧。”
神乐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她觉得好困,眼皮都睁不开,但是好安心、好幸福,好像在阳光底下打滚。
如果神乐睁开眼睛,她就会发现自己和神无的身体正在慢慢融进奈落体内,她们安详的面容更是让这个场景变得尤其惊悚。
奈落的身体发生变化,双腿不受控制变成肉块,接着是手、身体。
最后,他只剩一颗头和一块跳动着的茧状肉。
那里面是他最重要的心脏和女儿们。
“砰!”
结界应声而碎,穷凶极饿的妖怪蜂拥而至。
奈落给茧肉套了个结界让其浮在空中,妖怪狼吞虎咽吃着他舍弃的肉块,并向他冲过来。
奈落微微一笑,不仅不避开,反而迎上去。
鬼蜘蛛把身体献给妖怪的时候,大概没想到妖怪会和他争夺身体主导权。而妖怪们也没想到,新身体诞生了他奈落这个意识,并以一己之力,将所有意识压制。
说起来,他好久没重组过新身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