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悦延续到了新的一年,他们握住新年里的新机会,试图抓住生命的脉络。老韩家大年初一吃蛋糕的习俗又保持了一年,今年不一样的地方在于韩雪和吴奕乐恋情进展十分顺利,又赶着她哥生日有借口大过年一起上家里吃个饭。
“哎狗乐这块蛋糕太大了,”韩雪挑三拣四地端着吴奕乐刚给她切好的蛋糕要跟他换,“换一块换一块,有肉谁吃这个啊。”
左右手各一块蛋糕的吴奕乐快忙不过来了:“小烦人精吃得下你给他,你给他,省着我给他再切块更大的了——叔叔阿姨这是您们的,给您放边儿上了。”他小心翼翼把手里纸托盘放在韩金树和刘淑菊碗边,再接过韩雪手里的那份递给李凡,全家属他最忙活。
上了年纪给人的印象往往是不喜欢新鲜事物,但韩金树不太一样,“好,谢谢。”他插着手点头,反问韩雪:“你不乐意吃大块的给我?”
“哎哎哎,”刘淑菊打断对话,“快坐下小吴,甭忙活了,姆们自个儿来——就属你能挑,哪儿来那么多事儿。”她话锋一转对韩雪抱怨道。
一抿嘴的韩雪不以为意,把嘴边含着的叉子拿下来使了个鬼脸,小孩子气地嚷嚷:“就挑就挑就挑。”
吴奕乐跟着打圆场:“嗨我们俩上外头吃饭她就这样,您甭管了我伺候着就成。”现在的他已经顾不上发小儿了,“哎小烦人精这块给你,快拿着。”
好啊,已经不给放眼吧前儿了是吧,得自个儿伸胳膊取了。李凡不情不愿地接过放在眼前,大块的蛋糕看起来很好吃,他先是用手指蘸了下放进嘴里又舔干净手指,点点头准备拿起叉子时被他久哥注意到;
“拿叉子啊,”谢斯年一时间哭笑不得,“你干嘛呢?”
你要这么问,那李凡小孩子脾气就上来了,他又蘸了一下往他久哥脸上抹,刚好挂在鼻尖的位置。
“……”
“现在知道我要干嘛了吧?”李凡反问后老老实实拿起叉子直直戳向蛋糕,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捎带着嘴角的奶油也被刮干净,“你要不问我还不打算这么干了呢。”
最先笑出声的是吴奕乐,不知道是他见了岳丈岳母过于兴奋还是真觉得九爷的模样滑稽,意识到笑出声后马上低头憋笑,等大家伙全开始笑他又赶紧从兜里抽出面巾纸递给九爷救场。
一脸严肃的谢斯年配上这点睛之笔的白色奶油,说不出是反差还是可爱。
“想不到我哥也有今天。”韩雪擦擦笑得发红的脸看热闹般说,“你摊上麻烦了哥,往后李凡说东你不敢往西信不信?”
擦干净奶油的谢斯年瞪了韩雪一眼:“什么话,”他不满地反驳道,“什么叫麻烦?”
原以为谢斯年会不满意她质疑他的家庭地位,结果,他不满的是……麻烦?
“哎?”韩雪揉揉脑袋,一时下不来台的她赶紧告状:“哎乐哥他瞪我。”
被求助到的乐哥刚想表示表示,但一抬头和李凡对视一眼后马上不敢说话,尴尬地揉揉脖子扯了下韩雪的衣袖:“瞪就瞪吧,不少块肉……”
嘿,韩雪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吴奕乐这么吃得开的一人怎么见了这哥俩儿就麻爪儿了呢?
“窝囊死你了!”
“他们两个人打我一个,我不就cei了?”
“……一看你平常对李凡就不够局气,人不帮着你。”
“废话他们俩……”
吴奕乐突然止语,你一言我一语差点当着长辈的面吐露出不能说的秘密。自觉尴尬的他赶紧抿一口酒,想了想又不知道能往下接什么,时不时用眼睛偷瞄老两口。
老两口压根儿没把他们四个当回事儿,韩金树一口一口往嘴里填着蛋糕,刘淑菊盯着他的吃相问:“里头有草莓您吃着了吗?”
“挺好的,还带夹心儿……”韩金树小声说道并连连点头:“哎他们四个聊什么呢?”
“嗨您管人孩子干嘛……诶小吴儿你吃啊,甭切了。”刘淑菊一抬眼发现正等着见缝插针的吴奕乐又切了块蛋糕递了过来。
这会儿站起来又坐下的吴奕乐动作麻利将蛋糕一放赶紧说:“叔叔刚给您那块儿有点小,又切了一块儿给您放这儿了啊。”
韩金树正沉浸在蛋糕的细腻与香甜中,面带严肃地端着纸托盘头不抬眼不挣地点头,另只手拿着小叉子认真地剐干净上面的奶油。
没听见就成,吴奕乐暗松一口气。
知识分子家庭给大多数人的印象是古板、封建,吴奕乐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开明,恋情可以如此简单地被韩雪父母接受,甚至韩金树两口子远没有像他爸妈一样一言堂、大家长。原本他做好了各种准备,有些羡慕李凡可以当九爷的朋友去他家跟他爸妈吃饭,晚上还可以睡在一起……
现在李凡该要反过来羡慕吴奕乐了,他们的爱情被家长接受与祝福,作为普通家庭长大的吴奕乐理所当然地想。他由衷为二人的未来与家庭关系担忧,以至于他忽略了谢斯年与李凡和孤儿一样顽强长大,谢斯年生长在被爱意浇灌的春季迎来新一岁的轮回,李凡则是从未感受过家庭的温暖。
可李凡没什么羡慕的情绪,在他眼里并没有什么正常与不正常,没有异性恋和同性恋之间有什么区别的概念,他单纯热烈地将所有的喜欢寄托于生命的希望,并将其全部押在他久哥身上。
他的爱没有如他久哥一般经历过伤害,没有和吴奕乐一样反反复复地对比,一如他生命一般顽强、性格一般坚韧,幼稚而真挚。或许他的青春期与人相比晚一些,那些春日里没有萌发的爱意全等着他久哥来启蒙。
今年的新春照往年安静了许多,除了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条例越收越紧、越管越严外刘玲娘俩再也没有回到过李庆华的家,因此他家除了偶尔冒出些他自己酒后敲桌子、谩骂的声音外没了别的动静。
正月十五元宵节江佳下班回来放下单位发的元宵,“哎妈,走廊里什么味儿啊?”她坐在凳子上准备换鞋,刚好撞见老江穿衣服准备往外走。
“你也闻见了?”江佳她妈在后头跟着穿衣服,“甭提了,我找了好一阵子不知道这味儿从哪儿来的,前儿个我以为哪儿来的死老鼠什么的,这两天怎么味儿越来越大……”
身为楼长的江佳她妈接到居民反映后调动居民挨家排查,按说过年前家家打扫卫生不会有这种情况……结果查了一路没闹清味儿是哪儿来的,原以为是租户回家过年了屋子没打扫,但她给将房屋出租的业主打了电话发现不是,给敲不开门的老邻居打了电话人说家里没东西能腐败发臭,能查的都查了。
今天的味道尤其浓烈,一进单元门满楼道从一楼到顶楼全是这股子怪味儿,说不清是臭还是什么,邻居形容总感觉回自个儿家里躺床上还是能闻见。
哪儿有那么邪性?先推开门准备出去的老江不以为然。
身为楼长解决大小事务义不容辞,“我和你爸上外再看看,是不是谁家什么东西坏了,姆们再去敲敲门。”江佳她妈说完关门出去。
望着关上的大门,江佳愣了一刹,她忘记问她爸妈有没有做饭。打开冰箱发现全是半成品的食材,锅里连口热饭都没有,她只好自力更生煮点元宵垫垫肚子,打算先眯一会儿等爸妈回来了再说。
等她睡醒时爸妈还没回来,顺着窗子探头却发现楼底下停了三辆警车,警灯蓝红交替地闪烁照亮老居民楼,她隐约感觉不对劲。
江佳担心爸妈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壮起胆子披上外套带好钥匙准备出门查看,还没走两步那股臭味儿越来越近,楼下两层好像聚集了很多人。
“我说什么味儿这么臭,真够晦气的……”
“哎他们家就他自己啊?我说最近怎么没听他骂人砸东西。”
“嗨这半年可不就他自个儿吗,后找的媳妇儿和他小儿子被他打跑了,人回娘家啦!一直没回来,应该是离了。”
“好家伙,跟后找的媳妇儿离啦?哎不是说他大儿子得什么……白血病吧还是怎么着?”
听得清街坊四邻议论纷纷时,她的脚步声点亮楼下瞬时熄灭的声控灯,江佳爸妈闻声看去刚好与江佳四目相对。
“你怎么下来了?”江佳她妈皱起眉头反问,一个劲对她挥手:“快回去快回去!饿了自个儿先垫吧一口,我和你爸等会儿就回去!”
越是遮遮掩掩江佳越好奇,她往下一探头发现楼下那户门大敞四开,门口地上摆放一堆生活垃圾和各色的酒瓶、酒桶,
那不是李凡他家吗?
“出什么事儿了?”她问。
正当她往下走一个台阶好奇探头时一个巨大的黄色袋子被几名民警用担架从屋里抬出来,“搭把手搭把手……对对对,”民警老赵弓着老腰喊着几个徒弟过来帮忙,心里抱怨着真他妈给这孙子从活着管到死,他叼着烟卖力地大喘气,嘴上含含糊糊地骂道:“大过节还他妈不让人安生……操。真他妈晦气,去年大过年的因为这孙子打老婆没过好节,今年他他妈喝死都选个好日子,真够意思。”
小民警跟着搬搬抬抬不得巧劲儿,他接替师傅的位置顺着狭窄的楼梯艰难地向下踱步,“哎死都死了您跟死人较什么劲呢,师傅您少说两句——慢点儿慢点儿,您甭闪了腰。”
老赵猛嘬一口烟试图掩盖现场扑鼻的生活垃圾腐臭与尸臭,继续啰啰嗦嗦抱怨道:“到头儿了到头儿了,他家暴这么多年十次出警八次都是我联系居委调解。临了临了死在我退休这年,我他妈也算熬出头了……”
现场几乎所有人一起暗松一口气,他们一家子多年来制造的噪音快把这老楼震塌了,惹不起的活阎王下去报道不说让人拍手叫好,也算是这楼门儿里重大闹剧与一家子的人生悲剧告一段落了。
新春佳节人人团聚的日子里楼栋中死了人,死了一个江佳她们一家子的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