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谢斯年也有他自个儿的操守,如果他不确定的情况下还会去实验室做一些简单的验证,确保所写出来的内容与客户要求一致又和事实相去不远,有时他会为了轻而易举能写出来的结果反复做实验到深夜。
他在刺眼的实验灯下盯着小白鼠尸体时常想,钱真的无比重要吗?
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而有钱才能为爱人续命……认定这一事实后他继续埋头干,不想违背良心又想获得足够高的报酬真是件难事。
紧缩时间压榨精力与剥夺爱人生命之间他选择前者,否则毫无疑问李凡连仿制药都吃不起,往后的日子怎么办?他没空去思考,每天在科里忙完一边要忙他的毕业项目另一边要兼顾代写的业务,空余倒头就睡的疲惫。
幸好收入能在满足日常所需基础上有点盈余偶尔带李凡改善改善伙食,他顶着一脸的疲惫抽空带李凡一起吃了顿丰盛的晚餐,
“糖醋排骨,”谢斯年夹起一块裹满汤汁的排骨放在李凡的盘子里,“都是你爱吃的,多吃点。”
工作日里一顿丰盛的晚餐是谢斯年最近给他为数不多的陪伴,为此李凡特地跑到他单位附近,方便吃完这顿饭谢斯年回单位处理白天剩下的工作。
两个人点了四个菜,谢斯年一直忙着给乐乐夹菜,致使乐乐一碗白米饭前的小餐盘忙活得满满当当,根本不需要他往前伸胳膊想吃什么面前直接夹得到。忙活完这些的谢斯年就和着他剩下的半碗米饭边小口吃边看着李凡。
吃了个半饱的李凡夹起一块排骨慢条斯理地啃,“今儿怎么想着下馆子啊哥?”他含糊地问,“怎么着,您发财了?”
面前的李凡两个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得滴流圆,嘴里轻快地忙活着将骨头上的肉丝啃干净,边说边星星眼看着他久哥。
“……”谢斯年无语,“没事儿还不能下馆子了?”
“倒也能,”李凡想了想,“你什么时候忙完?咱在家做。”虽然这类不知名的饭馆味道不错、菜码不小,而且相比于鸿宾楼之类的老号便宜许多,但算了算跟家里做饭划得来。
“忙完?”谢斯年愣住,“在家里做?”
“对啊,”李凡没察觉出任何不对来,“咱们俩很长时间没一起逛超市了,到时候买回来做……”
话说一半,李凡突然愣住,回过神意识到他说的什么意思后扔下筷子在桌子底下踢了谢斯年一脚。
“哎,”谢斯年躲闪后皱皱眉头,故作严肃说:“别胡闹,好好吃饭。”
“嘿你这人,”李凡反抗道,“怎么就你想法多呢?烦死你了。”
“你自个儿说的你赖我?”
“我不管!你恶意曲解!”
面红耳赤地辩解完没有得到回应的李凡继续闷头吃饭,谢斯年满足欠招儿的恶趣味后看着他吃,两个人之间的话语变成筷子划过盘子和碗的轻响。平平淡淡的日子里能平平安安的,偶尔有些小惊喜,足以宽慰人心。
为此谢斯年觉得忙点累点值得,虽然很久没有好好陪李凡了,但是生活质量上去了不少,时不时能带他下个馆子,看着乐乐一脸满足的表情他也由衷感觉幸福。
吃完饭李凡陪他转了转一直送到他单位楼下,“我回去了久哥,”他站在原地上下打量谢斯年,感觉他久哥的外套似乎有些单薄,试着拥抱一下,摸摸他久哥的后背和手感觉热热的,说明没有冻着。
拥抱过后李凡将手抽进袖子里甩了甩:“行了,你快上去。”他开心地与他久哥告别,碎碎念地嘱咐:“我回家了啊,你好好工作,忙完了早点儿回寝室睡啊。”
“路上小心点儿,到家了发个消息。”谢斯年说。
向路口走去的李凡听见后扭过身来挥挥手:“好,谢谢久哥请我吃饭。”
嘿,还说什么谢,都是睡一被窝的人了。
春花常在夜色里从含苞至悄然盛开,人生从遇见到直至一生的陪伴总在多个不经意的瞬间,经过那些风里雨里后回头时恍然发现,原来彼此早已在对方心中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寻常的过去一帧帧重叠交错编织成所有对未来的向往。
谢斯年做代写并非没有任何愧疚感可谈,这一行为与他所接受的教育是完全相悖的,他一方面屈就于现实另一方面又无法完全昧着良心,有时可以一笔带过的结果他会查找文献确定与事实没有严重偏差。有时他自我安慰,这和部分实验外包给他没什么区别,可终归是不一样的,他只有每次看见余额上涨、乐乐每顿饭吃得很开心时由衷感觉他是有意义的,仿佛他的意义仅剩下能赚多少钱。
没有人能轻易否认金钱的重要性,除非他一分钱没有或者他根本不缺钱;
现实是如果身体健康的情况下人要有足够的金钱维持正常、体面、规律的生活才足以去追寻爱,手里的金钱是维持自由的工具,追求的金钱则是奴役自我的工具。如果身体不健康的情况下……金钱要先服务于健康,剩余部分去维持生活,幸运的情况下有条件再去追寻其他的事情。
对于他们来说有足够的金钱是很困难的事,天价的原研药、昂贵的仿制药,条条大路拦路虎。三个月的药眼瞅着见底,李凡偶尔也会冒出一些类似于焦虑的情绪,
以后该怎么办?救命的药真的能一直吃得起吗?
每次中午吃药时他都会想起要和他久哥说药快吃完了,转瞬一想他久哥这功夫可能还在忙,等下次聊天时跟他说吧。一次拖一次一次拖一次……他经常忘记。后来他很少忘记了,虽然一直没说,但大概两天里会想起来一次。
要买药了这事儿直到他复查结束也没有想起来,明明在抽血、做骨穿时还在想着,结果和他久哥简单碰面太激动又忘了。
偏僻的楼道里,谢斯年的目光充满疲惫,他摸了摸李凡的脸颊深舒一口气:“骨穿疼吧?”他很惭愧这次没有陪着李凡,虽然多次以来李凡早就有经验丰富。
李凡先是点头,犹豫了下后又摇摇头:“没事儿。”他大大咧咧说,“你什么时候有空?半个月没回家了。”
说是半个月,实际上不止半个月了,这阵子谢斯年不是睡在寝室就是睡在单位,经常是实验室、寝室、科室之间来回游走。
挠挠头的谢斯年有些为难,“过阵子吧,过阵子咱一起去看爸妈。”今年清明节没空去,错过了上坟的时间。
“上次我去过了,有空我们再一起去。”
靠在窗边的谢斯年点点头,他轻轻拉起李凡的手摩挲一会儿,抬头亲了下李凡的额头,又在嘴巴上蜻蜓点水一下后摸摸他的脑袋,“行了,我上班了。”合身的白大褂干净利落衬托谢斯年年轻帅气的面庞,他依依不舍地说,“不好意思,乐乐,你快打个车回家躺会儿。”爱是疲惫时的动力,又是常常从心底冒出来的亏欠。
李凡和从前一样开朗乐观,他笑笑说:“没事,你甭惦记。”
他拉着他的手一直走到正面的电梯间,当周遭的空气中传递着嘈杂的声音时,当匆忙的人影从他们之间闪过时,他们又默契地撒开彼此的手,直至一个在电梯里一个站在电梯外挥手告别。
清明节已经过去将近一周,平常在家没有工作压力生活规律的李凡将这些日子牢牢记住,知道他久哥没空他清明节之前带着供品去看了他们爸妈。听说李庆华的双人墓也选在了这所墓园,他还专门去找了。
结果真让他找到了,李凡多带的那瓶精装二锅头没白拎着,墓碑上按照他的意思只刻了刘玲和小耀子的名字,看不出任何与他有关的痕迹。那天他站在父亲墓碑面前许久,谁也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临走前他拧开精装二锅头一股脑全浇在了墓碑上。
这个酒鬼一辈子喝进肚里的酒没有十缸也有八桶,最昂贵的大概是他死后李凡来看他时自上而下倾泻般浇在他墓碑上的那瓶,希望死后的世界里有源源不断的酒供他享用。
李庆华只适合和酒一起醉生梦死,不适合拥有李凡这么好的儿子和夏冬梅如此善良、美丽的妻子。
四月中旬的一天谢斯年终于有空回家了,只不过他回家时李凡已经睡着了。他脱掉外套挂在门上挂钩,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里钻进被窝。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李凡迷迷糊糊自然地抱住他久哥,默默枕着他久哥的胳膊,摸了摸他久哥有些冰冷的手,他大概猜到这时候不好打车他是从东院走回家的。
今天的谢斯年又写完了一篇稿子,交稿后大概过两天会收到稿费,他已经快忘记上次像现在这样轻轻拍着李凡的肩峰摩挲他后背哄着他睡觉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日子很辛苦,他很疲惫,二人什么话都没说用感觉替代语言,没有像预想一般久别重逢即干柴烈火。他并没有厌倦乐乐,也并非厌倦生活,那晚他们静静地聊了好多,只是太累了说不出话,那些心中想说的但张不开口的全交付于闭目相拥时彼此的呼吸。
屋里静悄悄的,月光轻轻敲击窗子的声音与相拥中的呼吸、心跳同频。
睡吧,以后会好的,谢斯年自我安慰着深吸一口气,得到了一个有回应的亲吻后他们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