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断通讯的戴比特还是有点心不在焉，他很少这样。毕竟对他来说，时间是异常宝贵的东西，容不得他发呆或者停滞不前。这让他很快回过神来说：“我们应该没有同时见过她吧？”

“啊？”坐在他不远处抽烟的金发男子，也就是总在立香梦中的冥界出现的神明大人抬起眼睛来，他说，“你说是那姑娘吗？当然没有了。如果见过的话，你肯定会记得的。”

“也不一定。我可是对筛选的信息非常严格。”

“你就骗自己吧。只要是关于她的事情，你多少都会记住一些细枝末节……如果多给你点富裕，你就会用那姑娘的事情把富裕填满。你总是最大限度地想要记住更多她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还骗自己。神明大人吹出烟雾来，他说，“我说，戴比特。你这是恋爱了吧？”

“别开玩笑了。”怎么说那也不可能。戴比特连吐槽都没有而是直接否认了这一点，“我只是觉得那些信息很重要，多少要记得有那么回事才行。比如，她究竟为什么会去你的冥界？”

“我承认这点确实很奇怪。她来得实在是太早了。”神明摇摇头，好像有些无奈，“她说在这之前，她因为身体缘故经常前往另外的冥界，而那里的女王应该是在别的地方与她结缘的吧。可我在她出现在篝火旁之前从来都没见过她，非要说有什么联系，也就只有通过你了，戴比特。”

“我可不认为我和她之间有那么深的联系，以至于还能影响到你。”

“真的吗？每天的五分钟里可是有四分半都是她啊！”

“是半分钟！不是四分半！呃……”反驳出来后戴比特才发现自己中了这人（神）的诡计，他马上冷静了一下，“……我刚刚看到了奇怪的幻觉。像是幻术又绝对不是魔术。我想我以前应该也看到过一样的幻觉，只不过我故意把它忘记了。”

而刚刚立香说‘看着我的眼睛’的时候，那景象就如同一定要让自己记住一般，每当看向立香的双眼，就会再次让自己‘想起’它。戴比特觉得，在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幻觉时，他就已经认定了这幻觉的‘不祥’，并不打算把它留在自己的记忆里。

因此，在距离他那次‘记忆清空’直到方才通讯中再次见到立香为止，他都是不记得这幻觉的内容的。如果记住了，如果去研究它，去在意它，那么它发生的可能性就会越来越高……虽然没有什么佐证，但戴比特的直觉是这么警惕着的。

忘记吧，得忘记才行。虽然很重要，但必须要忘记。在那幻觉中，痛苦的自己以及在自己怀中死去的人……若只有自己也就算了，戴比特甚至有点想知道自己怎么还留存有那么强烈的感情，可那个死去的人，虽然以‘旁观者’的视角看不清她的脸，但那鲜艳温暖的发色不可能属于其他人。

是她。

“立香说有人预言，她会被你杀死吧？”戴比特对自己的从者说，“虽然迦勒底最后的御主如何对我们的计划没有影响，但我对此有不好的预感。我们需要后备计划。”

“好吧。谨慎一点倒也无所谓。”神明的眼睛透过橘色的墨镜看着戴比特，他说，“话说回来，戴比特。你看到了吧……那个。附身在那女孩身上的东西，预示凶兆的……”

“无所谓。”戴比特好像并不在意，“那是只要不记得，不在意也不追究就几乎不会发生的事情。只要放着不管就不会有任何问题……魔术协会的人不也做出了这样的结论吗。所以只要不管就好了。明天我就会全都忘记，不用担心。”

这样就好，这样凶兆就不会发生。此时戴比特理解了当初做出决定放逐立香的魔术协会的魔术师们的心情，这应该是他第二次理解吧。第一次被他忘记了。正因为理解了，所以才会忘记，这么一来以后也许还会有第三次吧——自己这些特质还真是麻烦啊。

“我说戴比特。我觉得那姑娘还会去我的冥界，我可以让你们在那里见面哦？”就当作是你作为我御主的一点点奖励吧。神明大人说，“你应该想见她吧？”

“我见她做什么？就算我们见面了也什么都不会改变，也没有意义，而且我还会忘记——”

“别这么说嘛~~~你很想见她吧！就算会忘记也没关系，她会记得吧。这是我说的哦？如果她能记得的话，多少还是会有影响的吧。”神明大人笑起来，他说，“那姑娘确实挺招人喜欢的……我可是为你好！”

“我……哎……算了。”戴比特放弃争论，他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如果有时间并且时机正好的话。好吧。”

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的。神明大人很满意这个答复，他说：“别害羞嘛，这也是人之常情。就算是我也不会因为这个嘲笑你的。”

“我并不是——哎……我说算了。”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戴比特觉得自己再怎么辩解都没用了，他说，“该走了，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吧。”

“她是个挺可爱的姑娘。”

“如果你真的想要聊这种话题，下次你去和她本人聊吧，算我求你了。”

“你知道吗，她亲吻我了。”

“——什么？？？”

“啊哈！我就知道你一定很在意！！”

“哎……真的，我们别说这个了行吗！”

——始皇帝嬴政真的是一个非常难搞的家伙。作为异闻带之王，他非常的‘称职’，就和之前北欧的斯卡哈·斯卡蒂一样，他用他能做到的最好的方式，保持着这个异闻带所代表的天下平稳运行。

他错了吗？也许吧。但这个异闻带却达到了泛人类史都未能达到的真正的太平盛世。那么他是对的吗？也不然吧。失去了恐惧与欲望的人们，如同家畜般被圈养的人们，仅有一人真正为‘人’的世界，会成为剪定事项好像也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这一点和其他异闻带别无二致。这并不是谁对了，谁错了，这次的战斗没有正义的一方。

“预示凶兆之王……原来如此，朕理解了。”仅有声音存在于上空的始皇帝平静的说，“原来迦勒底是这样的存在。你和扬扬斯基所说的皆为事实是吗。”

“那是自然。”芥带着对王应有的恭敬，她说，“不论那女人对您说了什么，她都绝对不会是您的伙伴，这一点我非常的确定。”

“她倒是没说是朕的同伴。”始皇帝并不愤怒只是带着一些好奇，“她说她尊重朕的行为和战斗，不过她也会为了自己的未来战斗呢。那充满欲求的双眼在朕的天下是‘反逆’的大罪。只不过既然她来自‘外面’，仅此一次，朕也是可以宽赦她的。”

“这也是您放她们离开的原因吗？”

“这个嘛，毕竟朕与迦勒底做了一个交易。作为交换，朕只不过是实现诺言放他们自由离去而已。”

“交易？”这……这自己倒是不知道。所以他们才能带着项羽大人突然闯进自己的房间嘛？这到底是什么交易……

“事先声明，和会稽零式一同攻入你的闺房这件事，只是那小姑娘的个人爱好，并不是朕的旨意哦。”

“——我就知道！！您倒是阻止她一下啊！！啊抱歉。失礼了。”

“真是难得见你这么激动呢，芥！哈哈哈！甚好！朕也看到了有趣的事情！因为她说‘芥前辈肯定喜欢这一款我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就连朕都觉得好奇起来了。”

“我……您……陛下——哎！”那个女的真是……真是把人气死了！！芥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没法发作，浑身难受得厉害，“我……我看到迦勒底的人是步行离开的。难道您通过交易交换了他们的载具吗？”

“没错。那个名叫Shadow Border的东西，朕非常感兴趣，想要进行解析。作为交换的条件，朕倒是为他们觉得稍微有些不值得呢。”

“什么条件？”

“他们想要朕治疗同行者当中的一名，他身中奇毒命不久矣……好像是扬扬斯基做的。那女狐狸真是作恶多端，朕自是有办法。可是以Shadow Border那样的技术来交换一个似乎并不太重要又脂肪过多的人员的性命，就算朕是收益的这方也觉得略有不公平呢。”

是这样啊……没错，迦勒底确实是一群这样的人。虽然自己在心中这么认定，但说到底……自己真的有把他们当成过同伴吗？芥心想。来到迦勒底不过是因为马里斯比利那男人的邀请，或者说，是因为自己无处可去罢了。

并不是为了什么世界，不是为了什么人理、人类……我只是被你们逼迫不得不如此而已。没有必要与任何人成为朋友，也没有必要为拯救任何人拼上性命，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我是个说不定第二天就会死的人，芥前辈。所以想要在死之前多认识一点朋友啦。”

真是幸福的人，可以知道自己的死期，可以在那之前寻得一同走向终点的人又不用去忧心被独自留下后的事情。真是幸福，先一步死去的人，真是幸福。

脑海中不知为何出现第一次与立香交谈时的场景，芥停止了思考，不让多余的东西进入自己的感情，她说：“没有Shadow Border他们就不能离开这里，更是不可能继续他们之后的旅程，我认为他们并不会这么简单就放弃了，陛下。”

“嗯……是这样啊。”始皇帝稍微有些失望，他说，“也就是说，他们还是会返回，至少会把Shadow Border从朕这里抢回去吧。也罢，如若真是那样，朕再惩罚他们也不迟。不必忧心，芥。以现在迦勒底的力量，不论如何也无法撼动朕的天下。”

“…………是。”

理论上是这样的。甚至，理论上，泛人类史的从者是敌不过异闻带的从者的。可卡多克还是输了。理论上，天赋异禀的魔术师是不可能输给几乎毫无才能的凡人的，可奥菲莉娅也输了。理论上，这由始皇帝所铸造的仅存在于异闻空想当中的永世帝国牢不可破，然而也只是理论上……

“那么我先告退了。”迦勒底并没有结束，他们只不过为了治疗高扬斯卡娅下的毒而用了缓兵之计。接下来……他们的目标一定是空想树，一定是消灭这个异闻带吧。芥作为这里的隐匿者，理应阻止他们才是，可正如刚刚所说，她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什么人理，什么世界，更不可能效忠什么异星神……

她有一个目的，一个在人类看来愚蠢至极微不足道的愿望，那愿望延续了2200年，已然成为了执念。2200年来，这是第一次，第一次距离实现那愿望这么近。因此也管不了什么异星神和迦勒底，更管不了什么人理和异闻带。

你是不是正看穿了我的这种心情所以才放心的与始皇帝做了交易呢？立香？

“活得时间太长也并不会发生什么特别的好事。我倒是觉得能得知自己有多少寿命，又能做多少事反倒是更加幸福。”在还未破灭的迦勒底，芥曾经这么说过，“不过人类倒也真是一视同仁，不论是活得太长的还是不能活的，全都区别对待当作异类。”

“嗯……”立香听了这话，她好奇的看着芥，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些许疑惑，“芥前辈这么说……就好像自己不是正常的人类似的。我还以为迦勒底不会再找一个像我这样不安定的因素呢。其实我和芥前辈难道是同伴吗？”

我才不是……我才不是你的同伴。我只不过是与你相反罢了。你的旅程一眼就能看到完结，而我的旅程必将连绵不绝永无止境。我们不是同伴，甚至相对于普通人而言，我们相识的时间还要更短。所以，不要再叫我前辈了。

“主人。”Saber，也就是兰陵王看着芥站在走廊里发呆，所以开口叫了她一声，“你果然还是在意迦勒底的……”

“肯定会在意吧，因为那个女人不知道会出什么招。”芥回答说，“不过算了，我想始皇帝多少能克制她吧。我希望是这样。我们在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绝对不会让迦勒底打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