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来到鉴查院后，才知道范家伯父的提点实在是太过委婉，自己何止是遭人闲言碎语，简直就是处于京城舆论风暴的中心，名声可谓是一片狼藉。

事情要从踏进鉴查院的那一刻说起。

自打滕梓荆推着洛九进了鉴查院，便有不少隐晦的目光暗暗瞥来，然而并没有人上前打招呼。洛九有些奇怪，但并没多想，以为是自己坐着轮椅的缘故。

是的，洛九虽然伤愈，但还在继续坐轮椅。究其原因，是小范大人让他装的。按正常有武艺在身的人的恢复速度估算，洛九至少还要再坐上十天轮椅。

一处。

洛九请人通传后，便入内拜会主办朱格大人。可是这位朱大人对他可以说是丝毫不留情面。

“你就是洛九？鉴查院新任提司？”

“是，见过朱大人。洛某此来，是为——”

“不行。”

洛九：“大人还没听我说是为了什么。”

朱格板着脸：“我不需要知道。两个字，不行。”

洛九不明白是这位朱大人天生如此古板，还是单单针对自己，他想了一下，也不再过多解释，只淡声道：“陛下任我为提司，命我办差，可从鉴查院调人协助。朱大人主理一处，负责京畿大小事务，正在洛某差事范围之内。朱大人，如此利落的拒绝洛某，是想要抗、旨、吗？”

滕梓荆瞳孔地震。他知道根本没有什么陛下给的差事，这明明是洛九自己想做的事情，却如此自然地假传圣旨，就真的这么不怕死吗？

朱格脸色更差：“洛大人这是在威胁我？”

“正是！”洛九一脸高兴地回答。

朱格似乎对洛九厌恶至极，连一眼都不愿多看他，背过身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蒙陛下旷典殊恩，如此幸进，本官哪敢阻拦。既是奉了圣谕，洛大人想调哪个人，自去便是！”

原来是为这个。洛九笑了，笑容极为灿烂，“不敢当不敢当，都是陛下爱重。那就多谢朱大人了。”

哼！朱格气得拂袖而去，甚至忘记了这是他自己的办公室。

而洛九，即将在几分钟后，对自己说出那句“陛下爱重”感到万分后悔。

从朱大人处出来，洛九本想即刻前去调人，却有个侍卫跑过来，说是八处宣九大人请他一见。滕梓荆推着洛九走到八处办公室门口时，那侍卫却拦住他，说宣大人请洛九单独见面。

这位宣大人是个妙人。他本来懒洋洋地躺在书塌上，见洛九摇着轮椅进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快跑几步，帮洛九推到桌案前，客气道：“洛大人来了啊！快请坐，请坐！”

洛九：“……”我坐着呢。

宣大人瞟了一眼洛九的轮椅，尴尬一笑，找补道：“哈哈，我看这轮椅做工上乘，和陈院长常用的相比也不遑多让呀！”

洛九道：“您过奖了，这就是陈院长的轮椅，据说是他以前留在宫中备用，陛下赐给了我。”他这么说，是怕这位宣大人也像朱格大人一般为难自己，便想着提前狐假虎威一下。

谁知，宣大人听后，却表情怪异，颇有点一言难尽之色，他犹豫了一会儿，说：“洛大人可知，这两天京中什么书卖得最好？”

洛九一愣，道：“不知。”

宣大人解释道：“在此之前，自然是小范大人的《红楼》卖得最好，实乃鬼神之书，令人手不释卷。”

洛九皱眉：红楼？范闲写的？

“可是，在洛大人进京后，这京城里卖得最好的书，就是……额……洛大人的书了。”宣大人吞吞吐吐着说。

洛九疑惑：“可我并未写过书啊？”

“这个嘛，自然并不是洛大人写的书，而是，写洛大人的书。唉，洛大人自己看吧。”宣九从桌案角落，抱出来一大摞“畅销书”放在洛九面前。

洛九只见第一本上书《鉴查院提司二三事》，封面竟然画着他在马车前靠着范闲昏迷中的一幕。翻开一看：“小范大人将洛大人拥入怀中，宠溺一笑，柔情似水地看着他熟睡的面庞……”

洛九吓得手一抖，那书啪的一声落在地上。露出下面的第二本，赫然写着《范诗神七言绝句抱得美人归，洛谪仙争风吃醋大闹京都府》，配图是范闲在花船上和司理理执手相望，洛九站在河边黯然神伤。

洛九：两眼一黑

他飞速翻遍了剩下的数十本书，发现这里有文字有绘本，有的文采斐然有的不堪入目，情节五花八门，其中一大半讲述了洛九其实是女扮男装，被男主角拆穿后下嫁于他，与主角过上了幸福生活的烂俗故事，还有一本居然描绘了范闲和司理理为争夺洛九在花船中大打出手的离奇情节，扉页写着作者亲眼所见，让洛九几欲吐血。

更可怕的是，宣大人紧接着说：“这还只是市面上能买到的书，在黑市里，更多地则是写——陛下与洛大人的。”

咔嚓——洛九掰断了轮椅扶手。

“恕我直言，洛大人宫中留宿，这在多年来从未发生过，紧接着大人便毫无背景功绩便骤登鉴查院提司之位，甚至得钦赐贡品绸缎，规格等同宫妃，而洛大人仙人之姿，世所罕见。这一切加在一起，让世人难免恶意揣测。”

洛九：三观尽碎，想回到过去抽死说出“陛下爱重”的自己。

而宣九忧心忡忡道：“院长大人尚未回京，我八处监管天下言论，身负重责。可现如今京都舆情纷纷，甚至鉴查院的名声都卷入其中。且经调查，这一切并非是背后有人作祟，而是百姓甚至文人的自发行为。风暴渐起，一夜之间竟然京都纸贵。八处有心灭火，无力回天，宣某，罪该万死！”

洛九嘴角抽搐，看着这位捶胸顿足的宣大人，问道：“不知宣大人想让洛某做什么？”

宣九长揖到底：“洛大人姿容绝世，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成为目光所集，不管做什么事，都会处于舆论中心。为陛下之圣德，为鉴查院之清名，还请洛大人——少出门吧！”

洛九翻起了死鱼眼，有气无力地回应：“我会尽力。”说完自行摇着轮椅出门，留下一个萧索的背影。

有了宣大人给的这晴天霹雳般的铺垫，等洛九在招募人手时面对鉴查院众人冷淡的反应、恶意的目光时，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不过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洛九独坐于广场中央，手握提司腰牌，大声重复道：“洛某初任鉴查院提司，为陛下办差，现需征调二十位同僚相助，请大家积极报名！”

现场一片寂静。

洛九见无人回应，继续说道，“洛某已征得朱格大人同意，可以自行调遣一处同僚。既然大家这么害羞，那在下就点人了。”

“呸！狐媚惑主之辈，有什么资格差遣咱们！”人群中传来一个愤愤不平的声音。

“就是！我们鉴查院什么时候阿猫阿狗金丝雀也配进来了！”

“坐个轮椅，就以为自己是陈院长了吗？”有人阴阳怪气。

“为了大庆！洛九滚出鉴查院！”

“滚出鉴查院！”

“滚出鉴查院！”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洛九双手下压，待众人声浪渐小，挑衅似的扬了扬眉，声音不大却响在每个人耳边：“原来诸位这么瞧不上洛某，巧了，我看你们，也不过是一群垃圾。”

轻蔑的语气激得众人气怒交加。与此同时，一股无形的气劲犹如惊涛拍岸般席卷，令众人感觉气血翻涌，仿佛身临莫大的威胁。

瞬息之间，就有五柄匕首脱手朝洛九掷来，跟着便是飞针飞刀等数种暗器，连珠般射向他，洛九面门、咽喉、胸膛、小腹，尽在笼罩之下。

滕梓荆大惊失色，飞身想赶往洛九身边，还未提气而起，便见洛九双掌连抓，十指翻飞令人眼花缭乱，随抓随抛，叮叮当当之声不断，霎时之间，那匕首、飞刀等暗器便原路返回，擦着出手各人脸颊飞过，投在他们脚边。

洛九掸了掸袖子，见衣服连一角都没破，轻笑一声开了嘲讽：“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