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洛九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他皱眉拦住了飞奔着下班的王启年：“启年兄，那张地图，我能今天就要吗？”王启年闻言，请洛九随他一道回家去取。

路上，洛九请王启年在街市上买了一个鲜果篮子和几瓶酸酪蜜酿，打算送给初次见面的王夫人。谁知王启年却道：“大人，这些东西送我夫人还好，只是我家女儿，却最爱吃那红烧肉！”洛九只好又等王启年在一家极其火爆的餐馆排了很久的队买了一坛红烧肉。等马车停在王家后院，天色已然擦黑。

洛九刚要下马车，只听不远处一声切骨刀剁进案板里的声音。王启年面皮一抖，瞬间无影无踪。紧接着便传来两个清脆的巴掌声。

洛九眨眨眼，感觉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连忙跳下轮椅，循声走去，不再装站不起来。——托小范大人的福，他已经彻底好了。

“你是谁呀？”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转角处，拦住了洛九的路。他低头看去，当即被萌出一脸血。只见一个穿着粉色小裙子，梳着双丫髻，脸蛋圆圆像个苹果的小姑娘绷着脸看着他，装作严肃但其实满脸稚气地说：“你来我们家做什么？”

洛九：这是猛男该看的吗？

他蹲下身，环抱膝盖，平视着这个小姑娘，不自觉柔和了嗓音：“我叫洛九，来你家做客。你叫什么呀？”

小姑娘被洛九的俊脸美到，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两个梨涡隐现，让洛九也忍不住笑靥如花，两人互相被彼此迷倒了一瞬间，直到小姑娘说：

“我叫霸霸！”

洛九：“……”

想叫一声霸霸但实在叫不出口。于是他问道：“那你大名叫什么？”

“我大名叫王霸！”小姑娘娇娇软软一笑。

洛九：我该叫她什么？霸霸？阿霸？不对。王霸？小王霸？更不对。

原地愣神五秒，小姑娘伸出小肉手在洛九眼前晃了晃，总算让他回神，想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称呼：“丫头，你爹呢？”

“在厨房挨娘打。”小姑娘捂着嘴笑，一根手指指了指门口，让洛九喷笑出声，感慨王启年一家都是人才。

这时，王启年携夫人从厨房走出，和洛九见礼。洛九暗赞王夫人温婉大气，完全忽略了旁边王启年脸上红色的掌印。王夫人早对鉴查院提司洛九有所耳闻，亦对他清扫抱月楼、开办育婴堂的事大为佩服，极力邀请洛九在家里吃饭。

洛九欣然答应，在王家吃了极为快活的一顿饭。不只是因为王夫人手艺极好，王启年排队洛九付账的红烧肉极好，他家食谱和洛九喜好高度重合，更因为王家女儿实在是萌到爆炸，童言童语让洛九心都要化了，而王启年在夫人面前卑躬屈膝，在女儿面前是“小年年”，家庭弟位让洛九忍笑到内伤。

一顿饭吃完，洛九已经没办法再拒绝这个小姑娘的任何要求了，他甚至在王夫人去斟酒时，偷偷把自己碗里的肉夹到她嘴里，然后悄悄冲王启年比了个嘴巴缝紧的动作。

等王夫人收拾碗筷，王启年回房去取地图，洛九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小丫头跑来倚在他腿上，问：“洛叔叔，你会背诗吗？娘让我背诗，我总背不会。”

洛九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说：“洛叔叔学习也不好，不过诗还是会背的，你看，今夜月色多好。”他说着，教王霸背了一首静夜思。

等小丫头用清脆的声音，仰着脸看着月光，认真地背出“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时，洛九也忍不住望着屋檐上的圆月，喟叹一声：

“故乡啊。”

有一瞬间，他想把这个香香软软的小丫头抢回去给自己当女儿。想起滕家那个教了数遍还在喊“洛美人叔叔”的臭小子，洛九突然明白了女儿奴的感觉。

“好诗！”王启年从后方一排房舍中走出，击节而赞。

洛九尴尬一瞬，果断决定出卖好友：“啊，这首诗嘛，是范闲所作。我不过是背了一遍而已。”王启年转而称赞小范大人果然诗才惊世，洛九则在心中哀叹明天又是要和范闲道歉的一天。

——谁让他已经开始抄诗了呢？想来抄一首和抄两首没什么区别吧，洛九死道友不死贫道地想。

“洛叔叔，你会唱歌吗？洛叔叔，你会跳舞吗？洛叔叔，你会变戏法吗？”王夫人来催王霸去睡觉，小丫头却不肯，抱住洛九大腿缠着洛九给她唱歌跳舞变戏法。洛九不愿让她失望，绞尽脑汁，脱口而出一首《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他一边唱，一边拍着小姑娘的背，试图把她哄睡，结果选曲失策，这歌把小姑娘唱哭了。她的小胖脸上挂下两行清泪，鼻涕险些要流到嘴里。王启年和夫人连忙给她擦眼泪擦鼻涕，无奈地看了洛九一眼。洛九手足无措，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试图做个鬼脸但完全不管用，眼见丫头要从掉眼泪朝哇哇大哭进发，又安慰道：“霸霸不哭，叔叔给你跳舞好不好？”

“好！”小丫头一边打了个哭嗝儿，一边说。

然后洛九就被难住了。在他断壁残垣般的记忆里，真的没有什么跳舞的技能存在。可是怕孩子再哭，他只好硬着头皮，表演了一遍凌波微步的步法。

可怜洛九两世为人，大概第一次妥协到这个份上。

皎然月光下，红衣青年翩然转身，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薄雾缭绕的湖面上，不激起一丝涟漪。他身姿缥缈，若轻云之蔽月，似流风之回雪。仙袂飘飘轻似羽，宛若惊鸿映婵娟。

女孩摒住了呼吸。事实上，这一刻，王家三人都为这种不似人间的美所倾倒。

没有伴奏，没有喝彩，洛九在一片寂静中结束了这一“舞”，走到王霸面前：“不哭了，好不好？”

王霸破涕为笑：“好。”她牵住洛九的手，星星眼夸奖道：“叔叔，你真好看！”

洛九又是一笑。

“洛叔叔，你跳的这个六十四步舞，教给我好不好？我也想给娘和小年年跳。”小丫头扯住洛九衣袖，轻轻摇晃了两下，黑亮的大眼睛望着洛九。

洛九只觉得像有一片羽毛，轻轻落在他的心上，然后融化，变作了一汪清泉。

“好，等你再大些，我便教你。”他认真地说。

王启年终于从洛九的一舞又一笑中惊醒回过神来，然后使劲拉了拉夫人袖口，让她也从发呆中赶紧回神。正因为他轻功绝佳，更能看出洛九这所谓的“舞蹈”，是怎样高妙的步法。他虽然爱财，却更知道无功不受禄，见洛九轻易答允女儿，如同儿戏一般，当即便要出声拒绝，但王夫人拦住了他。

王夫人深施一礼，沉声问道：“大人这是？”

洛九摸摸小姑娘脑袋，还礼道：“若是王兄和嫂嫂不反对，我想收王霸做我的二徒弟，护她长大，传她衣钵。”他神色端肃，并非玩笑。王霸玉雪可爱，纯直孝顺，固然很好，且她年仅六岁，第一次见到凌波微步，便能脱口而出为六十四步，天生与此法相合，如此缘法，当真妙极。

王夫人与王启年对视一眼，同时道：“我们信得过大人。”

懵懵懂懂中，王霸从此有了一位溺徒如命的师父，开始了横冲直撞的一生。

洛九看着这个困意连天，咂着嘴在王夫人怀中沉沉睡去的小姑娘，嘴角不自觉闪过一丝宠溺的笑意。

我叫你霸霸，你叫我师父，这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