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同屋四人都陷入沉眠，洛九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这个通铺，实在太脏了！

众人的脚，实在太臭了！

呼噜声震天，实在太吵了！

洛大人感慨万分，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自从来到此方世界，不管多大痛苦他都能承受，但脏乱差真的忍不了一点。

犹豫再三，洛九还是不能接受在这里睡觉。他走出营帐，以两根支撑帐篷的长杆为支点系了一根细麻绳，轻轻一纵跃上麻绳，躺在上面睡去了。他轻若鸿羽，跃上麻绳竟没让长杆摇晃一分。

清晨，饱受脏乱折磨的洛九和他同一伍的四人练了招，把几人揍趴数次之后，强令他们每天刷牙洗脸洗脚。他把自己的牙粉和香皂一分为五，分给了四人。这些都是街上百姓们所赠，足足两大包，洛九在心里对他们感激万分。

提司的名声、官位可以让人畏而远之，却不能让他们真心敬服。但是武力可以。

军中一向慕强，在洛九打趴四人后，大脸的伍长身份就有点名不副实了，他们如今根本不敢想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老老实实地跟在洛九后面。

于是，在他们今日打饭时，打头的是洛九。

京中来的补给果然质量高，先锋营又一向待遇从优。午餐的餐食里，竟有红烧肉。洛九和大家一样，只打了一块儿，带着四人去找一片空地坐下。

“呸！”有人路过他们的时候，突然往洛九餐盆里吐了口口水。

洛九即使飞身后退，还是感觉盆里沾到了唾沫星子。大怒。

“哎呦，美人儿，真是不好意思，既然你这么爱吃哥哥的口水，不如一起亲香亲香？”那人一脸贱笑，朝洛九走来。

大脸几人露出看死人一样的表情，接过洛九的饭盆，以最快的速度闪到一边。

洛九冷笑一声：“好啊！”

他不退反进，一个闪身，那人眼前就失去了洛九踪影，再一眨眼，人已经被抛上了天。“你想，怎么，亲近？”洛九一字一顿的说，一个纵跃飞上了高空，接住那人，抛向更高的天空，“是，这样，吗！”

自从逼林珙招供后，洛九在带人上天这一行，已经玩得很熟了。午餐时分此处聚集了先锋营大半的人，俱是目瞪口呆地抬头望天，耳边回响着那个人惊惧到极点的高声惨叫。

等他们落地时，那个来挑衅的人已经吓得出气多进气少，失色失声加失禁，被洛九狠狠扔到了泥地里，摔成滚地葫芦。

一片寂静。

在场的人并不知道洛九鉴查院提司的身份，但是从此，没有一个人敢在洛九面前出言挑衅。

洛九已经不想去碰他那碗饭了，但是打饭的小兵自动自觉地给他又盛了一饭盆端过来，在场诸人均无异议。

在洛九军中立威的同时，范闲在京中忙的不可开交。他信中没有告诉洛九的是，那日在地牢中洛九杀死的年轻人姓王，家里还是有点背景的。由于对洛九的处置发生的太快，王家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洛九已经被打包送往前线了。当时地牢中的除了洛九就只有范闲，在真相不明，一人远遁的情况下，所有矛头直指范闲。

庆帝和陈萍萍作壁上观，或许想借此试试范闲成色。这是洛九不在身边，小范大人第一次单打独斗。到目前为止还算回击的有来有往。

虽然这个麻烦拖住了范闲的时间，但在他心里，这件事的优先级极低，他现在每天最为重要的工作，就是处理边军情报。

今日情报如下——

“同伍之间，以洛大人为首。食顷，有佞者出言亵渎，举止悖乱，大人怒而惩之。先锋营众目睽睽，皆愕然失色。自是，洛大人军威始振。”

而洛九的信上写着——

“午餐只有一块红烧肉！只有一块！竟然有人想抢，被我揍了一顿。安之，随信附上三千两银票，你能不能再筹措一批补给送来？钱不够你随时提。”

范闲看着这一块红烧肉引发的血案，哭笑不得。无论如何，他总算不用再担心洛九在军中被人图谋不轨了。

亏得他还为了引起洛九警惕，给他寄了幅画。

因为两人之间的沟通存在时间差，当范闲得知洛九军中立威的同时，那幅画早已经送到了洛九手中，并且给他带来了大麻烦。

洛九收到信的时候正好是晚饭结束，众人还都坐在原地消食。秦将军想必是不愿见到洛九，索性派手下侍卫来送信。洛九没多想就拆开了，反正范闲的信别人也看不懂，当众打开也没什么。

他想错了。这不是信，这是一幅画，所有人都看得到，也看得懂。

画上是出城那日的洛九。那天他明明有雨中安然闲坐，与万民互相拜谢，鉴查院亮剑致意等种种英姿，可小范大人偏要送来这样一幅——

囚车之中，双腕被缚，素衣粘尘，伤痕满身。

苍穹骤变，暴雨如注。洛九容颜侧转，难辨是雨水抑或是泪滴自颊畔滑落，睫羽轻颤，眉心紧锁。

其态之脆弱，犹如易碎青瓷，其韵之柔美，宛若绝世佳人。

——这是范闲故意选的吗？他是不是疯了！洛九震惊。

范闲还真是故意选的。这一幅来处不明但极为传神的画，在京中卖到脱销，多次被盗版刊印。不论男女都要买上一幅回家珍藏。小范大人就是要洛九当着军中诸人的面打开此画，就是要洛九看到，旁人在看到这画时是什么反应。不管洛九之前有没有注意到众人的眼神，从此之后也必然注意到了。范闲需要洛九提高警惕，认清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别等大意中招再追悔莫及。

他本是好意，就是时机不对。

此时洛九刚刚在军中声威大震，正处于众人视线焦点。范闲一幅画，立竿见影地把洛九的名声和画风拉到了奇怪的谷底。

这幅画刚打开，洛九身后的小黑就喷着鼻血晕倒了。周围人的眼神一下从清亮变得黏腻。只是因为洛九刚刚立威，才无人敢当面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

洛九：“……”

他当着众人的面把那幅画撕碎，大步走回了营帐。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画纸碎片被众人七手八脚的捡回来，花费了很久拼了回去，并且从此成为至宝在军中流传。

而先锋营中有个鉴查院的暗探，本来因为性格阴沉，不受待见，但就因为擅长丹青，一下在军中广受欢迎，靠为自家提司大人作画而左右逢源，从此打开了鉴查院在边军中的局面。

自这一日起，洛大人在军中享有“洛神宓妃”的盛名。只是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乱说，所以他一直不知道。而范闲从情报中得知后，因为太过心虚，也不敢告诉洛九。

就算相隔千里，小范大人还是能轻易坑到洛九，也许这就是挚友的威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