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大伙儿最近都感觉，先锋营的伙食比之前好了很多。别说糠面馒头再没吃过，就连红烧肉，都能隔一日吃一次。而且还全军免费发澡豆牙粉，受伤后能用上雪白的纱布和上好的伤药包扎。这些在过去简直想都不敢想。

麻子和矮豆儿拿着手里刚领到的牙粉，心中冒出难以置信的猜测，但他们甚至不敢讨论，只敢震惊地互相对视一眼。

过去不敢想，现在当然不会说有就有。而强制发澡豆牙粉这种龟毛的福利，他们作为某人的亲兵再熟悉不过。

难不成，洛都尉，自掏腰包养全军？

一般这样做的，都是要收买人心，准备造反了。可是竟然没人提过一句邀买人心之语，好像这就是军中该有的待遇。

洛都尉究竟在想什么？

他什么都没想。

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兵少死几个，干净一点，能吃上几口好饭罢了。

在和秦将军缓和关系之后，他甚至不需要通过范闲暗中补贴，而是选择了直接向上报备，以捐赠形式把银票上交，由军中后勤按规矩在当地筹措物资。

秦将军对于洛九朴素的愿望表示理解，但随即为银票数额感到震惊，严令洛九不得将此事泄露给任何人，他会负责向陛下解释。

洛九却道不必隐瞒，因为他之前在鉴查院自掏腰包支撑专案组开销的事情已经得到了陈院长的默许。

“只要不太过分，陛下和院长都不会追究。我花自己的钱给国家做贡献，陛下还有什么好抱怨的？”洛九这么和秦将军说，差点把秦将军吓出心脏病，缓了好一会儿，才气得让他快滚。

于是乎，在秦将军接到陛下密信召洛九当日快马返京，不得延误的时候，他还以为洛九掏钱养兵之事事发，惹陛下不快了。

“你说说你！花钱干好事还能干成这样！”他再一次指着洛九鼻子痛骂，这次是恨铁不成钢。洛九站在原地挨了半天的骂，才搞明白秦将军为何如此。

“将军，陛下既然没说原因，那便不是因为这个。”他无奈的说。至于实际上是因为什么，无非是因为一月之期将至了呗。连小范大人都在信中提醒了洛九，让他记得提前吃包袱里的两种药。

秦将军平复了一下心绪，也觉得应该不是这个原因，既然陛下并非是要责问什么，“那你不必即刻回去。都尉乃军中重臣，眼下又是战时，不是任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陛下这边我来顶住。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抛开战时、身份这些不谈，洛九枪伤未愈，连夜奔袭只会更加要命，这些陛下明明知道，怎会下达这样的命令？

洛九都为秦将军竟然这么刚而震惊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将军，我必须回去。”

他想了想，对这位真心关怀自己，不惜为他顶撞庆帝的上司透了句实话：“一月为期，若不回去，我小命将休。”

饶是秦将军老谋深算，都忍不住面露骇然。

洛九的话实在信息量太大。

一直以来，外界都在传言，洛九是陛下宠臣，甚至因为他无双姝色，还有他是陛下枕边之人的谣言。所有传言的根基，都是因为洛九少年权重，毫无根基却骤登高位，一举一动甚有章法，底气十足。

谁能想到，在这样君臣相得的传言掩盖下，真相竟然如此不堪？

陛下忌惮洛九至深，甚至以命相挟，不敢让他脱离掌控超过一月！

秦将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英姿勃发，光风霁月的青年，嘴唇颤动良久，才问出一句：“你为何战场上如此拼命，难道你恨北齐？”言外之意，如此对你的陛下，怎么可能让你尽忠？

“不恨。我只是想尽可能地保护战友，让战争，尽快结束罢了！”洛九说了一句实话。

秦将军阖上双眼，沉默甚久。

忠与义，自古难全。

想他秦策戎马一生，到头来，难道连手下的兵都保不住吗？

最终，他睁开双眼，双目湛然，直视洛九：“只要，你不造反，只要，我在一天，边军永远是你后盾。”

洛九笑了，深深一躬。

“多谢将军！”

当夜，洛九安顿下属，辞别上司，双骑换乘，连夜返京。

他甚至没去见范闲，也没回鉴查院，连衣服都没换过，快马入京后，直接进了宫。这次的流程，几乎和上个月差不多：下棋、输掉、药瘾发作、吃药续命，只是稍微多了一个步骤——

“秦策上折，想要朕准你升为副将，你想要吗？”庆帝在洛九牙关紧咬抵抗药瘾时，突然问道。

“臣……不求副将之位，只求陛下……神丹一颗。”洛九将唇咬破，勉强回答道，觉得自己演技更上一层楼。（可惜范导看不到）

开玩笑！副将已经是军中高层，实权掌兵，庆帝怎么可能同意！

只是没想到，秦将军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打算为他铺一条军中坦途了。若他早些交底，这位上司不可能向陛下提出这个升职请求。

庆帝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第二天清晨，当洛九离开皇宫时，已经挂上了四品怀远将军的头衔，追平了鉴查院提司的品级。从这天起，洛九终于有资格被称为洛将军了。只不过，这是一个完全的虚职，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兵权。

洛九明白这就是此战中庆帝对他的封赏，战后他也不可能继续留在军中，不会再有实权军职。

只是，权力之河，无形无质，恒常流动。其本质远非纸面上的职位所能界定。

一个从未亲临战阵的文官，就算被赋予将军之位，军中也无人会服，影响力大打折扣。而一个从主将到普通士兵人人皆敬服的洛九，一个威望早已超越本身军职的洛九，有没有实权官职，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就像庆帝这次明明更加忌惮洛九，却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封了他一个虚职。

边军为盾，功勋为刃。

洛九不再是初来时那般能任由庆帝处置了。不客气地说，如果今日洛九死在京中，甚至能直接影响庆齐之战的走向！

侯公公迈着小碎步，踏着晨光前来，刚好遇到走出宫室大门的洛九，大惊失色。

“哎呀！洛大人脸色怎么如此苍白？要不老奴去推一辆轮椅来？”

洛九：“……”你推轮椅还推上瘾了？

他轻笑一下，拒绝了侯公公，“多谢公公，不必了。洛某还需快马出京，就不与公公叙旧了。”

这次出京，他终于实现了最初的愿望：红衣骏马，身负长枪，单骑出城，帅的一比。

范闲与他自有默契，没有相送，只是在自家房舍楼顶，远远望了一眼洛九出城的那道蹁跹红影。

街道上早起的百姓也看见了那道飞快闪过的身影。

“那不是洛大人吗？怎么会在京中？”

“你看错了吧？洛大人远在边地，怎么可能回京？估计是哪家公子哥模仿洛大人呢！”

“哦，你说的有理，那他还模仿得挺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