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恩遇袭之后，其他新人们都提高了警惕。所幸，图书馆依旧是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有暴风雪和同事们负责基本安保，梅里特和伊妮也居住在这里，他们对这栋建筑内部的感知最为全面，绝不会让敌人混进来。很多人连夜搬到图书馆暂住，以免成为下一个目标。

至于少数留在自己住处的人，暴风雪早就给他们设置了检测法阵，如今又维护升级了一波，一旦有不明人士进入屋内，法阵会第一时间给房主本人和暴风雪发出警报。

洛恩的出租屋却没有这样的法阵，他最近住在图书馆，这次只是很偶然地回出租屋收拾东西，顺便过夜。

因为只住一晚，他婉拒了暴风雪的帮助，短短几个小时不值得馆猫阁下大动干戈。事件发生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早就被盯上了，唯一一次改变日常安排，就被敌人抓住了机会。

“可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完成法阵，难道他们觉得我玩忽职守、可能会放任不管？”暴风雪耷拉着耳朵，委屈地说道。

“应该是故意的。”洛恩想了想说，“知道会被你发现，为了测试你的实力和反应。”

暴风雪愣了愣：“对哦，我还没有和他们正面交锋过。”

“现在有过了。”洛恩轻松道，“如果这次遭遇能吓退那位邪神，岂不是稳赚不亏？”

“那我也不想让你遭遇危险。”暴风雪不悦道，“你是我最近招揽的新成员，也是我最关注的学生，在他们眼里就成了完美诱饵，我一定会出手，而且毫无保留。居然是这样…”

“不怪你。”洛恩立刻说道。

“不过，我的确是敌人最关注的目标，和我关系近的人会受到连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暴风雪自责地拍了拍脑袋，“你现在也算是入门了，还是尽快选个适合自己的老师比较好。我团队里的半神你随便挑，有比较中意的神裔也可以，有我在，保证他们不敢为难你。”

“…”洛恩仿佛听到了天大的坏消息，嘴角的笑容瞬间淡了，整个人灰暗颓废下去。

“哦，差点忘了，你和他们还不太熟悉。”暴风雪后知后觉道，“没关系，我就这么一说，你别着急。而且，我们这里没有严格的规矩，随时都可以换老师的，你不用太纠结。”

“…好。”洛恩勉勉强强答应下来，目光却固执地黏在大白猫身上。

“哈，我懂了。”暴风雪一副阴谋得逞的模样，一改刚才略严肃的神色，“你还是最喜欢我，对不对？”

洛恩连连点头，随后腼腆承认道：“…对。”

他心里十分忐忑，暴风雪毕竟是伊利斯的总负责人，大概没有空闲时间来培养学生，更何况暴风雪好像根本就没有学生，除了勉强算个助手的橘子，但橘子的日常训练和课程都由她的养父母负责，不需要暴风雪花什么精力。

“我就知道。”暴风雪得意地摇摆尾巴，“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和我关系太近可能会引来危险，我会尽力避免这些，但是…怎么说呢，至少会有点倒霉，你明白我意思吧？”

“我不在意。”洛恩不假思索道，“真的可以吗？”

“当然，”暴风雪望向洛恩，金色猫瞳一闪一闪，“你是我的好朋友嘛，和他们都不一样。”

洛恩还是第一次听到暴风雪在这样的情境下说出这样性质的话。

好像他和暴风雪的其他朋友确实是有点不一样的。

难以置信之余，得到暴风雪的认可，洛恩心里是感激又满足的。不是很有用的他也可以一直跟随馆猫阁下，这样的殊荣让洛恩萌生了古怪的想法：他似乎不那么厌恶之前的种种不幸了。

上次产生这样的心情，还是初遇鸢尾先生的时候。

接下来的几天里，洛恩反复思索那个晚上发生的一切，大部分疑点已经解开，但他又萌生了新的困惑，那次事件唤醒了他心中原本就不太能理解的事物。

于是，在暴风雪刚刚结束新的一场调查，在窗边枕着一摞书休息的时候，洛恩坐在他身边，手里捧着一本书，却没有在用心阅读，反而望着忙里偷闲的大白猫出神。

“怎么了？”暴风雪懒懒睁开一只眼睛，每次洛恩心不在焉做别的事同时偷瞄他的时候，就说明他有事要请教，又不确定暴风雪是否有空，或者是不是太麻烦。这时候大白猫就会主动出击，迫使内向的青年坦白心中的疑虑。

“没什么，只是…”洛恩眼神游离，似是在回忆什么，“上次的事情没有计入磨练次数。我不太明白，磨练究竟指的是什么，如果是命悬一线的话，我目前的统计应该是零才对。”

暴风雪没说话，用爪子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正好是眼睛下方的位置。

洛恩不解地望着他，没能领悟大白猫的暗号。两三秒之后，他下意识重复这个动作，然后摸到了自己眼睛下面的那道狭长疤痕。

“…啊，这个。”洛恩手指来回摩挲，像是在感知伤疤的尺寸，他目光低垂，“勉强算一次吧。抱歉，我平时不怎么照镜子，差点忘了…这个难看的东西。”

怪不得衣品这么差，暴风雪很没良心地想。

不过，洛恩自卑的样子让他有点心疼，善良的馆猫立刻安慰自己的朋友道：“不难看，很帅气哦。我也有！”

大白猫慢悠悠地转了半圈，背朝洛恩，向后蹭了蹭，扭过头对他说：“摸摸看。”

洛恩的神情从愣怔变得温和，他没有这样做，因为暴风雪曾经不喜欢，只是轻轻顺了顺馆猫洁白柔顺的毛发。

暴风雪欢快地扭了扭后背，然后躺回书堆上：“你要是实在不喜欢，我可以帮你去掉，现代科技能做到的，神术也可以。”

洛恩婉拒了暴风雪的好意。

他不喜欢这道伤疤，但彻底抹去它是另一回事。在洛恩看来，这一特征很能吓退一些热情或是不怀好意的人类。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完全忘记那段过去。那是一种警示，时刻提醒他独立、自由和尊严的重要性，也反衬出伊利斯和新生活的美好。

这是他战斗过、反抗过的标志。

洛恩原本对这道疤痕态度淡漠，甚至经常忘记它的存在，可是暴风雪是他的挚友，对方提起的时候，洛恩不由得感到微妙的羞耻。内心深处，他想要和鸢尾先生和暴风雪…布利扎尔德一样完美，好像不然就愧对了他们的帮助似的。

暴风雪的评论让洛恩心里舒坦不少。既然暴风雪觉得很帅气，那一定就是很帅气，因为博学的馆猫阁下在洛恩眼里是不会犯错的，说出的话都是真理。

“话说回来，一次死里逃生也算是资质优秀吗？因为大家都是零次？”洛恩重拾之前的话题。这也算符合逻辑，伊利斯是一座和平美好的城市，平均生活质量很高，大部分人不需要为生存或是基本需求而斗争。

“不是的。死里逃生只是积累磨练次数的一种衡量标准，也是最好理解的一种，大家都喜欢在上面做研究。”暴风雪不紧不慢道，“至于其他的，很难解释，没有一套固定程式，也没办法量化。一切标准的基础的是这个主观又抽象的概念，磨练。什么是磨练因人而异，但一定不会太简单。”

“所以说。如果一个人生活一帆风顺，即使是不危及生命的事，比如职场上遭人陷害，也可以作为磨难被计入次数。如果一个人生活不幸，天大的灾难对他来讲也不过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所以不会带来提升？”洛恩好奇问道。

“这是个有趣的问题，目前还没有定论。”暴风雪说，“很多人认为，磨难次数是对生活坎坷者的一种补偿。生活美满的人很难在一生中累计太多次数，也就没有进入非自然世界的资格。同时，资质越强，增加磨练次数就越困难，这似乎是非自然世界控制半神和真神数量的重要方式。”

“那…我现在的磨难次数是？”既然磨练次数和实力挂钩，洛恩打算做个简单的统计。

“抱歉，这是机密数据，不能透露，不然会鼓励自伤行为。”暴风雪严肃地看着他，“我不觉得…把之前的倒霉事一桩桩一件件和次数对应上是个可行的任务。查看次数的两大意义是：筛选人才和判断某一事件的危险程度，而不是回味人生或是研究出高效的提升方式。怎么说呢，这种事很随缘，不要为了提升资质将自己置于不必要的危险中，这和自伤行为没有区别。”

“对不起，我刚才想…就是随便问问，我不太了解这些。”洛恩感到有些尴尬，语无伦次道，“我是绝对不会…做那种事的。”

“我知道，就是例行提醒而已。”暴风雪用毛爪子摸摸他的手背，语气温和，“对于人类来讲，提升磨难次数是非常困难的，即使是神裔也几乎不可能在短暂的人生里成为半神。”

“所以，大家磨练次数的主要来源…是那个和鬼魂相关的机制？”洛恩还年轻，原本不打算谋划有关死亡的事情，但是这些奇奇怪怪的知识实在是很能激发他的想象力。

“嗯哼。”暴风雪点点头，认真道，“鬼魂想要成为半神也很不容易。有些真神会在鬼魂里寻找可塑之才，免得他们在虚空世界中迷失、失去神志。放心吧，你的灵魂我已经预定了，你死掉之后我会引导你的…如果你乐意的话。”

“…”原来暴风雪对生死看得很淡，洛恩原先的担心没有任何意义。

“会有人因为这个自愿变成鬼魂吗？”洛恩回想起在报社对面坠楼的青年，“有固定程序来提供磨难，似乎比漫无目的地活着要更有效率一些。”

“这个倒是没有，普通人找到入口的话也能进入这个机制。鬼魂在保持神志清醒、灵魂完整的情况下可以无限次挑战，这样的磨练都是带有危险性的嘛，但是鬼魂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所以反而有无限复生的机会。真正的危险是精神崩溃。而普通人，以这种方式接受磨练则很容易变成真的鬼魂。因为非常少见，而且很难及时阻止，我们没有打击这种冒险团伙的业务。”暴风雪为他讲解道，“半神们很喜欢用这种方式快速变强。我们团队里半神们的磨炼次数至少有八成都是这么来的，狼那个家伙尤其喜欢。”

“雪球你呢？”洛恩忽然问道，“有没有试过？”

“唔…有的，我早些时候比较偏爱磨练机制，那时候压力很大，必须快速成长，后来就有职责在身了。”暴风雪娓娓道来，“我觉得现实就是个很好的挑战自我的方式，即使是伊利斯也没有长年累月的绝对平静，总会有事件发生，甚至是你最近见识到的邪神。我的磨炼次数，来自现实世界和磨练机制的比例大概是四比六吧，很少命悬一线，但总有很多挑战极限的倒霉麻烦事。现在再进入机制的话，一般是为了带新人。偶尔也会和狼一起玩。”

洛恩的眼神变得羡慕：“好厉害。”

他也渴望一种稳定的提升方式，以及暴风雪这样的导师。

“很遗憾，我看得出你很好奇很向往，但是磨练体系不适合你。”暴风雪眨眨眼睛，有些惋惜地说道，“我不得不承认，那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超乎人类的想象，是神明以上的生物创造出的‘游乐园’，除了苦痛和磨难以外，也能收获快乐和新奇经历。但是，千万不要因此就不重视生命，鬼魂区是个很危险的地方，灵魂会迅速变得苍白麻木，只有意志最坚定的人才不会被吞没。神明的指导不是万能的，只能略微减轻这个效果。我希望你好好珍惜生命，好好活着。”

“我会的。”洛恩郑重道。

他当然会珍惜生命，洛恩经历过很多不顺心的事，比普通人更懂得生命的可贵。更何况他现在过得很好，磨难次数和资质什么的不过是锦上添花，不如等到他变成鬼魂之后无所事事的时候再说。一想到很久很久以后的将来，他还能和暴风雪一起冒险，洛恩莫名感到心安。永恒是个很能给人踏实感的概念。他从不曾怀疑过自己的意志力和固执劲。

“总之，好好加油吧。”暴风雪总结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呢！”

未来的路…真是让人心怀憧憬和期待，更何况，这的确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在来到伊利斯、结识暴风雪、了解非自然世界之后，洛恩原本平淡的生活发生了地覆天翻的变化。

他一点都不介意。面对突如其来的改变，洛恩反而觉得这样的人生更有趣。

重获新生，不过如此。

不知道鸢尾先生会对他的经历作何评论呢。

洛恩在心底悄悄期盼着，鸢尾先生那样优秀的人，一定也是超越人类的…永恒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