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非自然世界,冲突永远不会停止,无论是善与善,善与恶,还是恶与恶之间。人对力量和永生的渴望是没有底线的,残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我们能做的,唯有尽力保护伊利斯的住民不受伤害,让伊利斯成为乱世中的一片净土。”
洛恩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发呆的时候,暴风雪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洛恩回过头,看到暴风雪神色严峻。和洛恩对上视线之后,大白猫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温柔:“抱歉,刚加入就让你目睹了这种性质的事情。不过,洛,或许你不会完全相信,伊利斯对绝大多数人来讲,仍是个非常安全的地方。”
“我知道,我从没有怀疑过。”洛恩语气坚定,“多亏了你们的努力。”
“其实我不太想承认…唔,在你面前,我好像总是没办法保守秘密。”暴风雪摇了摇头,语气温柔又无奈,“我们的能力也是有限度的,有些时候也会感到无能为力。所谓的…绝对战斗力,并不万能,也不是衡量一个人价值的唯一标准,所以我们才需要多种多样的人才,以及新鲜血液,而并非简简单单的“战斗机器”。归根结底,我们团队的综合能力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至于对待非完美受害者的态度,我们总是以挽救为主,就像你今天看到的。有些时候,这只是在无能为力基础上的一点慰藉,在一些人看来是愚蠢可笑的仁慈,但无论是对我们,还是对伊森这样的孩子,都有不一样的意义。”
暴风雪顿了顿,总结道:“我们还没有放弃。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见大白猫如此坚定,洛恩放心了不少,他不知道类似事件发生的频率如何,但是,这次任务过程中的诸多意外和不顺一定给暴风雪带来了一些压力。
“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这才是真的无能为力。”洛恩诚实道,“我会努力。现在,我只能祝你们好运。”
暴风雪被逗笑了:“你倒是一点都不逞能。”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洛恩还是忍不住问道。
“和我聊聊天就好。说实话,你是这群人里和我最聊得来的。”暴风雪开心地眯起眼睛。
“是吗?”洛恩惊讶道。
且不说那些性格迥异偶尔难缠的同事,梅里特和伊妮对暴风雪来讲可是父母一般的存在,洛恩觉得暴风雪就是在说客气话,他和暴风雪在一起的时候都有点找不到话题,毕竟他无论哪方面的知识都远不及馆猫,对那个世界也一知半解。
他是个很无聊的人。洛恩知道暴风雪和他有些相像,实际上就是和给他很大影响的鸢尾先生有些相像。暴风雪活了这么久,这种和自己有点类似的人肯定也见多了,怎么会觉得他特殊呢?
唯一的特殊性是…暴风雪是他唯一的朋友,在伊利斯的依靠。洛恩这么一想还有点不好意思。
实际上正是如此,乐于助人的馆猫最喜欢被人依靠的感觉。活了这么多年之后,他生命的最大意义除了守护伊利斯,便是帮助他人获得幸福,洛恩的存在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满足和自豪感。
因此,暴风雪更是不想让洛恩失望,尤其是在目前的事件上。
“是的。”洛恩意外的表情让暴风雪颇有成就感,“其实我也说不太清楚,这大概就是缘分吧,和你呆在一起的时候心情会变好。可能是因为咱们是某种同类。”
同类?洛恩想象不出自己变成猫咪的样子。
“因为你也喜欢伊利斯。”暴风雪补充道,“只要你喜欢伊利斯,我们就是朋友。”
洛恩觉得,这世界上喜欢伊利斯的人一定很多,不乏比他更疯狂更虔诚的。单调的生活、平淡的追求反而成了优势,这出乎洛恩的意料,但在得到馆猫的认可之后,他还是很开心。
短暂的闲聊时间结束,洛恩陪伴暴风雪和F等人一起破译伊森带来的线索。
伊森的证词可以分为两个主题,首先是献祭团伙的运作方式和战术,为暴风雪等人解答了诸多疑惑,然后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细节上的观察。
“在紧急情况下还能记住这么多信息,”梅里特满意道,“你是个很有潜力的孩子。”
伊森鲜少得到长辈的表扬,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真神,突如其来的认可令这个刚逃离险境的孩子感到不知所措。短暂的困窘之后,伊森用力点点头:“谢谢您,我会努力回想更多东西。”
根据伊森的证词,献祭团伙成功的秘诀,除了缜密隐蔽的准备工作以外,便是他们毫无征兆地入侵并掌控了锆分部的屏蔽系统,使得遭到袭击的成员们无法向外界求助。无论是锆的总部、其他地下组织,还是暴风雪的团队,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他们的绝境。这个繁复的系统原本用于逃避暴风雪等人的侦察,如今却成为了让他们孤立无援的死亡屏障。
锆分部不在梅里特和暴风雪的领域范围内,因此,一批潜藏在城外的信徒直接传送到了锆分部的地盘上,展开了一场近乎完美的突袭。
他们先杀害了一批拼死抵抗的锆忠实成员,以此震慑他人放弃反抗,分部内的不少人才抓住这个机会纷纷倒戈,以换取自己的一线生机。拒绝加入、一心逃跑的成员,在信徒们带着祝福的实力压制下,无一例外地化为了献祭法阵的养料,湮没在这场杀戮之中。
献祭团伙凭借这个运转模式吸收了很多新人,势力不断膨胀,即使他们不是一心皈依蝙蝠兰,在武力威胁下也不得不出力卖命。
而且,在压抑的气氛以及怪异的邪教环境下,原本就游走在道德底线边缘的人很容易被转换为信徒。受害者变成加害者,加害者在受害者鲜血和生命的滋润下不断“成长”,这是个周而复始的过程。幸亏很多地下组织在第一时间逃出了伊利斯,如果蝙蝠兰能把这座城市里所有零零散散的不法分子全部吞并、团结起来,会对暴风雪等人造成不小的威胁。
百密一疏,伊森的逃脱泄露的不仅是他们的运转方式——暴风雪他们已经猜了个差不多,只需要他人的佐证以作为制定计划的根本。
伊森所提供的最宝贵信息,便是他在危急时刻窥探到的,献祭团伙传送法阵的模样。
代号E625的少年不是寻常普通人,他从父母那里获得了不少基础知识。就像对机动车很了解的目击证人可以记住嫌疑人车辆的细节信息一样,伊森对法阵的描述相当细致,如果足够真实准确的话,可以让暴风雪等人推算出很多信息。
“是系统法阵,不是单向行动。”伊森当时就辨认出了法阵的本质,“我觉得…他们逃跑的时候用的也是这个,甚至可能还有更多用途。”
一般人不会这样肆无忌惮,系统法阵表面显示出的信息量远胜单向传送法阵,类似于一次性匿名手机号和经常使用的实名制手机卡的区别,前者才是犯罪分子的首选。
献祭团伙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一方面是为了节省他们本就有限的法力储备。他们惯于群体行动且经常四处乱跑躲避侦察,如果一直使用单向法阵,带来的消耗是不可想象的。另一方面,大约是因为他们从不留活口,也有自信能保持下去。这次是例外,或者说,根本不是例外?
听完伊森详实的描述之后,暴风雪愈发感到古怪,献祭团伙的行事风格从来是精明完美、滴水不漏的,甚至得到了现场专家F的高度赞赏和崇拜,怎么会突然放走一条大鱼,导致最关键的信息就这样被泄露出去?
伊森还不是那些在分部丧命的实力强劲又狡猾的盗贼,他就是个会些基本法术的年轻学徒,以蝙蝠兰信徒的平均实力,动动手指就能让他灰飞烟灭,伊森究竟是怎么逃脱的?
伊森对自己心惊肉跳的出逃经历全无保留。讲完这个故事之后,他心里一阵紧张无措,梅里特和暴风雪应该不会相信,他有这样天大的运气助他死里逃生,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约等于零,已经脱离了侥幸的范围。
“两种可能,”暴风雪总结说,“第一,这就是因为你的运气和他们的疏忽。你认为,他们注意到了你的存活,企图继续追杀,但你当时已经脱离了屏蔽法阵的范围,所以没能成功。”
伊森点点头:“他们不可能没有注意到我。”
“但是,这些究竟是你的看法、观点、推论,还是你直接观察的结果?比如,你有没有看到信徒看向正在试图逃离的你,有没有真正遭到攻击?”暴风雪继续发问。
“这…”伊森窘迫地揉捏自己的手指,小声道,“我也不确定,当时非常混乱,或许有人在看我,或许没有人给我特别关注,或许有人在攻击我,或许只是乱战中的误伤…我没能做出什么有效的观察,所以…不能保证任何事。但是,我的感觉是,他们在追杀我。”
“他们应该发现了你,应该在追杀你。这是你的看法。”暴风雪说道。
“是的。很抱歉。”
“的确,若是他们没有发现,没有追击,这样粗心大意的团伙怎么可能把锆分部的人一网打尽?这不符合常理。”暴风雪作思索状,“但如果他们发现了,几乎没可能会让你活着跑出去。说实话,消灭你比消灭分部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要简单,在危急情况下都不用动用献祭法阵。或者说,你并不值得一个献祭法阵需要的筹备工作和法力。”
伊森抿着嘴唇,不敢去看暴风雪等人,视线在桌面上转来转去:“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是他们的人,我恨他们。但是,如果他们是故意放我出来的…我不想给你们带来危险。”
他本就觉得自己被全盘接受这件事匪夷所思。伊森可是锆的成员,锆是个臭名昭著的地下组织,尽管不是最擅长杀戮和暴力的那个种类,也是很多正派组织最仇恨的对象之一。
伊森不是锆的人质,他是个生长于锆的孩子,即使对光明抱着一丝本能的渴望,也是个潜在的危险分子。他的父母都是效忠于锆的盗贼,自己也在父母的教育下长大,其实对锆是抱有一些本能同情的,如果不是蝙蝠兰信徒的突袭,他最多是个中立人士,以后大概率会入职盗贼。
E625生于黑暗、属于黑暗,他在暴风雪等人的视线下总是格格不入,这令少年止不住地迷茫。
“这种可能固然存在,不过,你不必紧张,我们没有在你身上发现任何威胁。我更在意的是另一种可能。”暴风雪安慰他道,“或许放你一条生路的人,并非心怀恶意。”
“您的意思是…”伊森眼前一亮。
洛恩也同样感到惊喜。所以说,伊森的逃脱并非是偶然或者敌人的疏忽,而是还保有部分良心的袭击者的善意之举?
如果事实真的如此,他们有责任去拯救这些受困的可怜人。
伊森也意识到这点。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当时挽救他性命的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