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非自然世界中,唯有真神级别的人物才能制作并控制分身。
其他人例如神裔和半神,有些可以转换形态,就像狼从成年男人变成小狼崽,但是并不能支配两个或多个自己分别行动。青年在接下委托之前做了些调查,知道暴风雪平时以猫形态行动,必要的时候可以变成“人类”,这没什么奇怪,直到弗洛斯蒂和暴风雪同时出现。
和学识尚浅的洛恩不同,青年更了解这一技巧背后的涵义:暴风雪是拥有真神级别力量的次生神。这在他的同类中非常罕见,在积累足够的考验之后,次生神也可以进化成半神或是真神,不再是任何人的附庸,不必依靠其他人来生存,甚至可以拥有自己的次生神。很难有人能拒绝这个诱惑,即使被自己尊为“主人”的真神从未苛待或是压迫他们。
青年不清楚暴风雪为什么没有成为真神,但是他知道自己提前得到的情报有误,刚才没有反抗暴风雪命令是个极其明智的决定。暴风雪见青年脸色来回变换,心里明白对方低估了他的实力。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反应。反倒是洛恩疑惑的模样让他忍俊不禁。
洛恩意识到这是书本上没有详细收录的知识,或许在哪里有过一小段概述,但是真正看到这样的景象还是令他感到惊奇。可惜的是,暴风雪在完成收购古书的任务之后没有耽搁太久。神态没有往日鲜活的弗洛斯蒂在把书抛过来之后就消失不见,暴风雪把砖头似的棕褐色封皮书本抱在怀里检查一番,然后一脸满足地把它收进自己的存储空间里。
至于收购战的失败者,暴风雪为他随手制作了一套囚牢,还在门口用很艺术的字体标上了他的代号:旅鸽。
说实话,暴风雪在档案上看到这个代号的时候有些惊讶,很少有雇佣兵会给自己起这么人畜无害、可怜兮兮的名字。旅鸽解释说,他当时决定要成为雇佣兵的时候,在随机代号生成器里选择生物一类,冒出来的第一个结果是鸽子。青年觉得这个代号太平庸,甚至略显呆傻,毫无威胁性,所以加入了自己常年“迁徙”的特性,变成了旅鸽。
洛恩觉得暴风雪应该恶趣味地给他做个鸟笼。
总而言之,旅鸽被暴风雪判处有期徒刑三个月,外加义务劳动六个月,以弥补他暗中潜入以及受雇于非法组织的过失。旅鸽在神裔中是比较有天赋有实力的存在,和迈尔斯几乎处于同一级别,尽管在资质、知识和阅历上都略有不及,暴风雪不会冒险把他交给迈尔斯管理。
在对方的恳求下,暴风雪勉强同意赋予他一项特权——旅游,但渠道仅限于囚牢的小窗。暴风雪会把他的鸟笼拴在梅里特和伊妮的小屋后面,这样旅鸽就可以和两位领主一起从空中俯瞰这座美丽的城市,漫无目的、随心所欲地四处漂游,或许伊利斯的魅力可以打动这位雇佣兵,帮助他完成改造、改邪归正…这是不可能的。
暴风雪深知旅鸽这类雇佣兵墙头草、利己主义、爱好找乐子的特性,四处浪费自己的资质和才华,即使是暴风雪也不能让他们痛改前非化身正义使者,更别提经验没那么丰富的迈尔斯。让旅鸽保持低危害性是暴风雪的首要目的,对方有充足的实力但从不害人,暴风雪不清楚旅鸽的过往经历,但是在这个危机重重、贪欲横流的非自然世界中,正义阵营之外,能保持这样的态度也不容易。
暴风雪希望旅鸽能保持乐观向上的性格,永远怀抱欢脱的好奇心与求知欲,多玩多逛、少做坏事少害人,伊利斯的平静美好说不定能稳定对方的心态。同时,暴风雪也希望能和旅鸽建立一定程度的相互信任的关系,以谋求更多情报。他这样的雇佣兵所知道的肯定远不止这么多,具体会吐露多少,要取决于他对暴风雪等人的印象,以及他受雇组织的规矩。
总之,暴风雪对旅鸽的态度还算满意:只要你真心喜欢伊利斯,我们就有得谈。
把旅鸽的牢笼安置好之后,暴风雪和洛恩抛下扒着小窗极目远眺的青年,重返书市。可惜他们到达的时候已是傍晚,书市都在收摊,人群也渐渐散了,一排排的摊位被笼罩在昏暗的光线中,看起来有些萧条。暴风雪垂头丧气地和好朋友一起返回图书馆,心里抱着些歉意。
“没事。”洛恩安慰他说,“雪球,你的职责是最重要的。”
“可恶。只能明天再去了。”暴风雪生气地鼓着腮帮子,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没让他抢购古书的计划得逞,我还是很高兴的。洛,我觉得这本书很适合你现在的阶段。”
说着,大白猫把古书从空间里掏出来,放到洛恩面前。
“是关于什么的?”洛恩小心地打量着封皮,这似乎是一本他没听说过的诗集。
“重点不是它的内容…嘛,内容应该也很有趣,但这本书应该是某位真神曾经的藏品,沾染了原主的神力,再加上历史悠久,就像我给你的古董戒指一样,对温养、提升神力和资质很有帮助。更重要的是,它的力量不是太强,不会对你造成伤害。总之就是很适合你。”暴风雪骄傲地说道,“我当时一眼就看中它也是因为这个。还好抢在我前面买书的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没有过错的注册神裔,而是个试图在伊利斯捡漏的坏家伙,不然,我还不一定能把它搞到手。”
洛恩摸摸大白猫的脑袋:“谢谢你,雪球。”
“不客气啦。你这么努力,我当然愿意尽己所能地帮你。”暴风雪抖了抖耳朵,欣慰道,“你不用随身携带——这个尺寸也不好携带,只要每天晚上放在枕边就行,或者没事的时候捧着阅读也可以。我会为你再寻觅一些宝贝。我的仓库里本来有很多,但都不是很适合有点基础的新手…这么说来,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带过学生了,很多好东西都分给了带学生的同事,现在手里好像没什么特别适合你的。可恶。”
“没事。”洛恩微笑道,“能成为雪球的学生,我已经很满足了。”
“嘿嘿。”大白猫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洛,你可不是一般人,我很乐意教你一些东西。”
到底是哪里不一般?洛恩不太确定。这不一般之处大约就是鸢尾先生自己培养出来的。不过,洛恩已然把这当作了自己的优势,随着和暴风雪的友谊继续高歌猛进,他逐渐适应了自己的身份。反正对方也不会知道,洛恩觉得自己没什么需要过意不去的。
最近,杂色鹰乐队巡回演唱会的海报在伊利斯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洛恩走到哪里都能看到那张曾经令他记忆深刻的脸,有时候是和暴风雪一起,这让他颇为困窘。暴风雪似乎察觉到洛恩的心事,又没能读懂他尴尬态度下的真正心情,以及背后原因。实际上,大白猫看得出洛恩对杂色鹰有些了解,便认为是对方不想被他嫌弃——毕竟暴风雪不喜欢这种叛逆风格、热衷于优雅和古典之美是人尽皆知的。好心的馆猫甚至安慰自己的好朋友,喜欢什么乐队都没关系,他嫌弃迈尔斯不是因为这个。这一猜测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
书市之行进行得很顺利,暴风雪为图书馆收了几本书,洛恩什么也没买,只是跟着馆猫大饱眼福。
他似乎更坚定了自己开一家旧书店的决心,这是他继找到鸢尾先生之后的第二大愿望。先前洛恩对这件事没什么概念,他的闲暇心思总是放在鸢尾先生上,如果能确定鸢尾先生早已离开伊利斯,洛恩或许也不会排除万难开一家对方可能会喜欢的书店。如今,洛恩越来越相信自己的第一个愿望已经实现。他也不可避免地开始展望自己在伊利斯的未来。
洛恩原本不认为自己和杂色鹰会再产生什么关联,他不会买票去听他们的演唱会,仅是瞥一眼随处可见的海报,感慨一下自己的青春就足够了。可是,杂色鹰似乎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尤其是主唱利爪。很快,这支乐队就以洛恩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闯入他的生活。
还有暴风雪的。
几天后的傍晚,洛恩和暴风雪一起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暴雪小组接到了一通电话。
所谓暴雪小组,表面上是个专门负责调查邪教的团队,主要成员只有团队负责人,也就是人见人怕的暴风雪的银发调查员身份。姬丽等人有时候会帮忙,但并不是暴雪小组的官方成员。所有事都由暴风雪来负责,甚至没有个助手,连接电话也是馆猫亲历亲为,还好这不是什么群众举报热线,一般只有了解情况的人才会打过来。
这次打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暴风雪团队议论的中心,杂色鹰的主唱,利爪。
洛恩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暴风雪也感到疑惑,他刚刚得知,这位摇滚乐队的主唱不仅知晓非自然世界的存在,还给暴雪小组,其实就是暴风雪的团队发来了一则紧急委托。
利爪在电话里表示,自己想亲自拜访图书馆,和暴风雪正式面谈委托的相关事宜,以表诚意。
利爪并非正当红,但多少算是个名人,又即将到伊利斯开演唱会——其实利爪本人已经到了,他和旅鸽一样正在伊利斯偷偷度假;总之,他若是亲自出现在图书馆,势必会掀起一波热情的浪潮,甚至是风波。这不是暴风雪想见到的,也不利于他们私下见面。所以利爪才会抱着遗憾的心情打来电话,以事先说明委托的内容和紧迫性,并试图和暴风雪约个地方见面。
暴风雪发现,利爪的委托的确不是什么一般小事。
简单来说,利爪年轻的时候曾经是一名神裔,不是什么实力超群的存在,也没有对成神、永生以及整个非自然世界表现出太大的兴趣。他当时刚和一群朋友创立杂色鹰乐队不久,在家乡小有名气、一度走红,处于事业上升期的利爪对那个复杂神秘的世界并无太多了解,也未曾因为自己的神裔身份而遇到麻烦或是陷入危险,利爪甚至不知道自己家族里有没有其他的神裔。
然后,离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位一直对他不闻不问、完全持放养态度的真神祖先,在一场与邪神的恶战中意外丧生。真神陨落是非自然世界极为少见的事,没想到就这样发生了。协会想方设法找到这位真神唯一的后代,就是利爪,并告诉他这一消息。
利爪不再是神裔,却继承了祖先的唯一遗物,一条雍容华贵的宝石项链,对他这种绝对的弱者来讲,除了略微提升资质以外没什么特殊效果。出于责任感,利爪收下了这条项链,他的祖先早就在这镇族之宝上施加了永久的隐藏神术,几乎不会给利爪带来任何麻烦和危险。利爪将这条项链随身携带了二十多年,也对那位不知名的先祖产生了一些微妙的亲情,他没有在世的亲人,项链成为了他很重要的感情寄托。时间长了,利爪甚至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和那位素未谋面的真神是老相识一样,这样首饰成为了他们除血统以外的唯一链接、纽带。他每次演出的时候都会戴上先祖的项链,好似它能为他带来无尽的勇气和热情,以及冥冥之中的保佑。利爪有时候会怀疑,先祖没有来找他是不是因为嫌弃他摇滚乐队主唱的身份,毕竟那个年代的人存在一些固有的偏见,不那么愿意接受有争议的新事物。不过,他的疑虑在长久与项链相伴的时光中逐渐消散,利爪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一些关于先祖的事情,转而确信,先祖一定是以他为傲的,没有把他牵扯进来,纯粹是因为他不喜欢这些。
先祖的项链是利爪很重要的传家宝。然而,这次拜访伊利斯的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利爪视若珍宝、永不离身的项链,竟然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失窃了,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直到晚上更衣休息的时候。偷走项链的绝不是普通人,能够从不是普通人的利爪身上拿走宝物,完全不被发现且越过项链上的多重保护法术,只能是相当专业而且实力强劲的盗贼。利爪心里根本没有嫌疑人人选,因为他在伊利斯度假期间非常低调,独自居住在郊区的一处房产中,身边几乎没有助手一类的存在,也很少见人,最明显的嫌疑人大约是乐队的其他成员,他们经常在利爪的伊利斯别墅里聚首、聊天吃饭、商量演唱会的事宜。不过,利爪不认为他们之中有谁知晓非自然世界的存在,而且他信任自己数十年来风雨与共的同伴们。
利爪希望暴风雪能够帮他抓住盗贼,找回项链。他愿意支付高额的委托金。
暴风雪表示不需要委托金。维护伊利斯的安定本来就是他的职责,就像警察抓小偷一样,不需要任何回报。他干脆地答应了利爪的委托,并和对方相约在图书馆后门见面,到楼上的会议室商谈委托的细节,尤其是利爪本人能给出的信息和线索。
暴风雪还顺便为自己团队里的诸多粉丝,尤其是迈尔斯和洛恩,请求了杂色鹰的签名海报和别的纪念品。洛恩接受了暴风雪的好意。暴风雪又问他愿不愿意出席和利爪的商谈。洛恩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婉拒,他还没有做好直视自己青春回忆的准备,更别提是当着暴风雪的面。于是,暴风雪叫上迈尔斯和F和他一同前往。
两人心情激动——前者是杂色鹰的多年老粉丝,后者对暴风雪和利爪的神秘联系颇为好奇,很想看到两人同框,或者说是一人一猫面对面时候的有趣场景。迈尔斯和F的共同点是愿意帮利爪找到项链。而F的专业又对的上,无疑会成为这次调查行动除了暴风雪以外的主力。
洛恩在底层读书区安安静静地坐着,一本书敞开放在他面前,他的心思却不完全在这里,同一行字粗略地读了一遍又一遍。
利爪的突然出现无疑让他回想起了被迫离开伊利斯之后的那段日子,他人生最阴暗的时期,一道他现在也很难跨过的低谷,促成他不同寻常资质的一部分原因。
洛恩知道利爪正在悄悄赶来的路上。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有勇气和曾经的偶像面对面。
毕竟,他似乎找到了自己在找的人。那段日子将永远成为过去,成为一种甜蜜与痛苦、现实与幻想交织的青春回忆。洛恩有种错觉,那仿佛也是他青春中的一抹亮色。他有些怀念自己当初对鸢尾先生汹涌滂湃的、近乎于痴迷偏执的崇拜和热情。
如今的鸢尾先生忽然变成了一只可爱的猫猫,洛恩很难再找回当初的心态。
青春期的时候,他曾经觉得自己是喜欢鸢尾先生的,更确切地说是通过“孩童时期”的回忆爱上了对方。现在看来,那显然是一种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