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恩感到有点不自在，甚至有种当场出柜的冲动。

原因无他，他正在和休闲形态的布利一起逛美食节。洛恩意识到，他对馆猫…尤其是布利扎尔德的倾慕，和他原本预料的可能不太一样。或者说，他内心某些被自己极力掩盖的东西在逐渐苏醒。布利不是那种对自己长相毫无自觉的人，恰恰相反，但他不是很喜欢卖弄这些东西，大多数时候还是很谦虚的。可惜，这次是洛恩自己主动请求的和布利一起逛节日。布利使用神术掩盖外貌，却只是对外人而非洛恩，说明他知道洛恩喜欢他的长相，所以才把这作为补偿。

这么说来，洛恩是否当场出柜其实没有意义。他只是有点后悔。他今晚后悔的次数有点多。

好在这个夜晚过得很快。摊位全部收摊之后，布利快速变回暴风雪，大白猫天真无邪的样子让洛恩不由得一阵恍惚。

“你身边朋友很少，帅哥却很多。”暴风雪这样评价说，“有鸢尾先生，还有我。怎么说呢，我有点羡慕你。或许大家觉得我身边俊男美女也很多，但是他们都好奇怪哦，你说对不对？”

“…”洛恩想说，你自我分裂一下也能被帅哥包围。不过，这个说法有暴露鸢尾先生身份的风险。

“你好像很喜欢布利。”暴风雪说，“我很开心，我喜欢被人喜欢。”

“你的每种形态我都喜欢。”洛恩说。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是单纯的大白猫一定不会多心。

“这话我爱听。”果然，暴风雪眯起眼睛，一副非常陶醉的模样。

洛恩和暴风雪吃饱喝足，一边闲聊一边步行返回图书馆，像往常那样在楼梯口互道晚安。

暴风雪迈着轻快的步伐往自己的房间跑去，心情很好的样子——这是当然，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无果调查，鸢尾先生的事情都快成了暴风雪的心结，即使洛恩时常安慰他，表示自己不是那么在意，馆猫还是忍不住去思考这个问题，因自己不能为洛恩找到鸢尾先生而沮丧。自从洛恩终止委托，暴风雪就开始怀疑是不是发生了别的事情。果真如此。虽然不知道洛恩究竟是怎么找到的鸢尾先生，竟然寻人的水平比他还要高，暴风雪还是为得知部分真相而高兴。

相当于同时了却他和洛恩的心事。暴风雪还没完全放弃和鸢尾先生的“竞争”，好在洛恩现在不常提起鸢尾先生，似乎没有机会也不打算和对方见面——他平时不在工作的时候几乎总是和馆猫呆在一起。暴风雪觉得除了委托上的失利，自己已经可以单方面宣告胜利了。

洛恩心里却有别的事情。他面带思索的神色慢悠悠爬着楼梯，梦游似的返回房间，幸好一路上没有遇到别的住客，馆长先生特意给他安排在最空闲的一层楼，几乎从来不会发生偶遇。

洛恩没有开灯，犹豫地踱步到落地窗前，俯瞰伊利斯的朦胧夜色，熟悉的景象让他感到安心。

他心里有两个念头。

首先，在真正接触到布利扎尔德这个初始形态之后，洛恩愈发确信，他找到了鸢尾先生。这个形态的性格，或者说是馆猫的初始性格，是馆猫众多身份中最接近那个人的，过分熟悉的感觉让他不止一次怀疑自己在做梦。和他向馆猫承认的正好相反，鸢尾先生在洛恩心中的地位未曾改变。布利是在烟花表演之后才出现的，两人相处的时间不过是半个小时左右，做的事情也仅仅是在大家收摊的时候四处闲逛，洛恩感觉这段时间短暂又漫长，仿佛转瞬即逝，又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就像上次遭遇袭击，第一次和布利产生某种意义上的近距离接触那样。

其次，洛恩越来越不确定自己对鸢尾先生的态度…或者说是情感，究竟有着怎样的本质。他第一次遇到鸢尾先生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对方在他心目中是家长或者说是兄长一般的存在，是没有血缘的亲人也是他的第一个朋友。至于后来，思念伊利斯、思念鸢尾先生的时期，洛恩从不谙世事的小孩成长为少年，再到成年人，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情感是否产生了变化？或者说是，变质？洛恩自己其实没有明确地感觉到，因为鸢尾先生很遥远，换句话说，无论什么样的情绪都是荒谬的奢望。再之后呢？再之后发生了什么？

洛恩审视自己来到伊利斯之后的每个阶段，却得不出确切的答案。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刚认识暴风雪的时候，暴风雪是他的朋友，一只调皮可爱的大白猫，即便他不是普通的猫，甚至可以和人沟通。

洛恩意识到，自己情感变化的开始，应该是意识到暴风雪的真实身份之后，也是在和暴风雪的人类形态成为朋友之后。后者要早于前者，他和弗洛斯蒂出去闲逛、当志愿者做好事的时候只知道弗洛斯蒂的眼睛和鸢尾先生很像，可能存在什么联系。所以，最重要的节点是…

洛恩愈发感到困惑。鸢尾先生是亲人，馆猫是朋友，碰撞在一起怎么突然就产生了奇怪的火花？他果然还是完全不能理解人类，包括他自己。

洛恩最终把一张便签纸贴在床头，上面写着两行字：

抑制术

年轻人

“年轻人”被打了个大大的叉。或许便签纸的最上面应该加上：现实。

完成自我警示之后，洛恩不知怎的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心满意足地睡觉去了。

美食节的第三日，也是最热闹的时候，厨艺表演都聚集在这个晚上。暴风雪从早上一起床就开始念叨烤肉——伊利斯最著名的烤肉铺子有自己的摊位，每年都会在第三晚举行一场引人注目的烤肉秀。因为吸引的食客太多，店家甚至设立了限购的规矩，每人仅限一份，这样才能保证在关张之前人人有份。暴风雪每年都要去吃一次，乐此不疲。

这样的行为引起了其他人，比如迈尔斯的疑惑：馆猫既然这么喜欢烤肉秀，为什么不在同一个傍晚以每个身份都去吃一次？反正他一个人也不会造成多大影响，和几个朋友帮一个喜欢吃的朋友去买没什么区别，更不会被发现。

暴风雪对此表示强烈反对且鄙视，他是一只好猫，绝不会做这样投机取巧的事。

于是，迈尔斯退而求其次，表示自己愿意给馆猫多买一份。他本来就是去享受一下气氛，对食物本身没有什么需求。结果再次遭到了暴风雪的拒绝，高傲的馆猫表示感谢，但是自己不需要帮助。迈尔斯不禁怀疑，这位孩子气的伊利斯守护者是否只是贪图只能吃一口的珍贵感觉。

暴风雪的坚决态度倒是收到了狼的支持。对于后者来讲，烤肉秀是一种庄重的仪式，每人一份是这仪式很重要的一部分。

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认真，比如洛恩，他主要就是去看个热闹，顺便听从暴风雪的强烈推荐，尝一尝传说中的烤肉。这其实不是伊利斯的标志性“传统美食”，但更重要的是庆典热闹欢腾的气氛，当然，烤肉本身必定也是广受大家赞赏的，可以说是美食节的重要传统。

排队的过程中，洛恩和弗洛斯蒂不出意料地发现了同样在排队的狼和极速。狼和极速排在前面很远的地方，动力比他们俩高涨得多。洛恩知道是自己不紧不慢的性子连累了馆猫——或许也不全然是这样，弗洛斯蒂是个温文尔雅的性格，没有狼和极速以及暴风雪那样对美食单纯的执着，在他看来，一边聊天一边等待也没什么不好。

距离有些远，他们都发现了彼此，却只能挥手致意。

狼的打扮没有平时那么可疑，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时髦，黑色印花T恤搭配休闲牛仔长裤，还戴了墨镜，像是在伊利斯度假的年轻人，莫名有种狂放不羁富家子弟的感觉；至于极速，她没有穿平时的破布裙子，换了一身粉嫩可爱的儿童装，然而她严肃的神情一点也不像儿童。这两个人的外表单看都没什么问题，组合起来却显得奇怪。

首先，他们的长相真是没有半点相像，怎么看都没有血缘关系，气质上都是偏严肃寡言的类型，但也比较微妙，狼的气质是纯粹的冷漠加上一点危险的野性，至于极速，她就是个看起来无聊透顶的小女孩，长得很聪明，但总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的鱼形态其实活泼得多。

暴风雪给狼的任务是和极速伪装成父女。狼似乎不清楚一般人类父亲的形象通常是怎样的，他的衣着打扮太青春了，仿佛是个暑假出来玩的大学生，对极速的态度中又没有丝毫的亲情或关怀，极速当然也没有回以亲情和依赖。这两人看起来根本就是陌生人。

若不是狼和极速用神术降低了存在感，这在路人…包括洛恩眼中，绝对是非常奇怪的景象，奇怪到让人有报警的念头。弗洛斯蒂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还不如帮极速制造个成年人的身份。就姑且认定那两位是隔壁大学生帮忙带孩子…以及远房亲戚之类。

极速在发现弗洛斯蒂之后就一直盯着他看，这下是彻底无视了自己不情愿的伙伴狼。

弗洛斯蒂笑着向她招手。

【我们前面有25人，你们前面有83人。】极速发来消息说，【预计时间…】

“这孩子还是这么无聊。”弗洛斯蒂不由得感叹道，“她对数字和时间很敏感，不知道为什么。”

“鱼类本能？”洛恩猜测说。

“有可能，她方向感也很强。”弗洛斯蒂说，“总之，大约就是这些技能帮助她成功通过那些考验，晋升半神。”

“所以，要想通过考验，一技之长是必须的？”洛恩好奇地问。

“是这样没错，实际上你需要很多特长，如果某方面特别强，对晋升的帮助也更大。”弗洛斯蒂回答说，“不过，不用担心，大家进入机制的时候都是普通人，半神的大部分特长都是在通过考验的过程中铸就的，这本身也是个成长的过程。若是能保持健康的精神状态，过程比起点更重要。”

洛恩知道弗洛斯蒂在鼓励他。

但是，他对考验机制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毕竟，那是他在现实世界死掉之后才能开启的旅途。洛恩是个年轻人，不是一般的活泼开朗的年轻人，但还是对死亡没什么概念，也无意做出相关的安排。

“大家对考验机制褒贬不一，我最喜欢它的地方在于…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只要足够努力足够优秀，就有可能获得成功。所以半神和真神中有很多不被现实世界接受或是理解的怪人，当然，也有很多抱有歹毒念头的人。但是我见过的人里，很多人都具有曾经被他人忽视的品质，他们都很优秀，凭着自己的毅力得到了第二次机会，从而过上远胜于从前的自己想要的生活。”

洛恩看向弗洛斯蒂。

“所以，洛，我很看好你。”弗洛斯蒂对他说。

这就是馆猫对他人的弊病总是尽量包容的原因吗？洛恩陷入思索。

或许是因为对方每时每刻的鼓励，洛恩能感觉到自己在逐渐自信起来，仿佛他的确是个特别的人，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洛恩在内心深处似乎还是那个无助的孩子，距离遇到鸢尾先生已经过去很多年，他却是既没有找到除了回归伊利斯以外的明确方向，也没有完全接纳自己。如今，心理上，洛恩踏出了犹豫的第一步。

馆猫很看好他，所以…洛恩确信，他也不应该小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