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恩和橘子面对面坐在长桌的两侧，各自忙碌。

这里是图书馆的诸多会议室之一，面积不大，除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之外没什么东西。这将是两人小组的临时基地。

是的，洛恩选择找橘子组队，因为橘子是他唯一认识的人，两人算是朋友。

他原本没抱什么希望，毕竟他实力弱还不擅长沟通。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和橘子说话，仅限于和非自然世界相关的严肃话题，和暴风雪那样的闲聊他是做不到的。两人不再需要纯凭打字的方式沟通。不过，这改变不了洛恩脾气古怪不善言谈的事实，想必正常人是不太愿意和他一起行动的。而且，洛恩有点怀疑自己这么做涉及道德绑架，他是暴风雪的好朋友和非常关注的学生，暴风雪又是橘子的救命恩人，橘子可能会感到压力，不好拒绝他。

于是，洛恩在行动之前决定向馆猫求助，咨询自己想法和计划的正当性。

“不用担心。”暴风雪说，“橘子是有点腼腆，而且很善良，但她不是会委屈自己的性格。别忘了她可是神裔，还出自黑暗神裔家族，绝不是什么胆小鬼…你就放心去问好了，我相信她会如实回复的。说不定她还很乐意和你组队呢！”

洛恩对此深表怀疑。让他没想到的是，橘子真的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洛恩当然不敢当面问，橘子不是胆小鬼，他可不一样。为避免被当面拒绝的尴尬，洛恩是发消息询问的，问得不怎么直白，他都不太确定橘子能不能明白他的意思。就在洛恩认为自己成功把尴尬局面变得更加尴尬的时候，橘子不仅读懂了他的意图，甚至主动发来邀约，希望洛恩能和她组队，她保证不会把别人拉进来。

和橘子在会议室碰面的时候，洛恩还是没能藏住自己的惊讶和不解。

橘子想了想，决定先把这个误会解决，否则他们没法高效合作——当然，橘子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和洛恩顺利合作，她也是本着试试看的心态。

“收到馆猫阁下消息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其实也是要不要参加，能不能找到队友。”橘子诚实地说，“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是我的朋友很少，几乎没有同龄人。我和馆猫阁下还有各位半神都比较熟悉，他们是看着我长大的，也都是我养父母的朋友。至于其他人，我不是很擅长社交，也不是个很酷的人，不怎么招人喜欢，大家都不太愿意主动接近我。”

洛恩感到惊讶，他以为橘子会是那种很受欢迎、朋友很多的类型。橘子性格善良友好，对他的态度非常温柔，在洛恩眼里这是一个人类可以具备的最重要最宝贵的品质。这也侧面印证了他对人类社会贫乏的理解。善良的人不一定就朋友多，橘子显然是个容易尴尬的内向性格，友好也是因为不怎么和陌生人打交道，有些手足无措，尽可能以极致的礼貌来给别人留下好印象。

橘子不恐惧和别人沟通，但至少不怎么擅长，在这件事上她和洛恩是一样的，在稍微熟悉一些之后，她和洛恩反而很能理解对方的感受。

还有一个洛恩之前不怎么重视的因素。橘子出自黑暗神裔家族，暴风雪和洛恩都不在意，并敬佩她向善的精神，其他人，尤其是和黑暗神裔有过过节的人，难免对橘子产生偏见。

洛恩对暴风雪身边的人印象还不错，但是伊利斯的正义阵营不可能只有这么几个人，上次蝙蝠兰事件时期，他也看到了图书馆里聚集的诸多神裔。这些不都是暴风雪精挑细选的优等生，很多是受雇于或者在暴风雪这里学习技能的注册神裔，各方面参差不齐，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给洛恩的感觉却远没有暴风雪的几位同事那样可靠。

总之，橘子就像学校里一些和老师们关系格外好的好学生，和同学们的关系就不那么融洽了。

“洛恩，你很优秀，不仅是实力，还有其他方面…我知道你会认真参与，咱们也不会产生纠纷。”橘子诚挚地说，“你知道，非自然世界的任务需要各方面的能力，有馆猫阁下和国王王后在，实力不是我们现在最需要的。相信我，其他人的实力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强。”

橘子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洛恩被她真诚的态度打动了。

暴风雪说的没错，橘子是个有话就说、实话实说的性子，并不擅长隐匿自己的真实情绪。看样子，橘子答应洛恩请求的决定背后还有多重原因，首先是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其次是洛恩在她眼里比其他人可靠，橘子应该是没少见识其他一些神裔投机取巧或是内讧的行为，在这件事上她和洛恩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品行端正、踏实可靠是选择队友标准中的重中之重。

洛恩并不讨厌这种被信任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和橘子组队之后肯定会面临一些尴尬的时刻，但是他们至少了解彼此的为人，这是个好的开始。

橘子对他的信任和认可少不了馆猫的功劳。洛恩觉得这是他和橘子的另一共同点：仰慕、信任馆猫，只要是暴风雪认可的人，他们会下意识对对方产生信赖。暴风雪看人很准，至少他们是这样认为的，因为暴风雪是完美的猫猫，不会犯低级错误。暴风雪明显很喜欢他们这两位真正由他精挑细选的学生，所以他们对彼此的印象也很不错。

洛恩甚至怀疑，暴风雪之前对他说的话别有深意。无所不能的馆猫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能成功组队？

解开疑惑、消除隔阂之后，两人正式开始他们的任务：抓捕逃犯。

“洛恩，你参加这次训练的目标是什么？”橘子率先问，“我想，如果我们能在目标上达成共识，或许能合作得更顺利。”

“唔，我其实没有目标，没什么…雄心壮志。”洛恩不好意思地垂眸，“就是想参与一下。”

“哈哈哈，我也是。”橘子很爱笑，即便是觉得尴尬的时候也总是以笑声回应，“没想过要拿第一或者让馆猫阁下震惊之类的…那不太现实。我觉得只要自己尽力而为，向馆猫阁下展示最近的进步就够了，结果什么的，对我来说不是很重要。”

“我也是。”洛恩说。

“太好了，看来咱们都是这样想的。”橘子说。

接下来是半分钟的莫名沉默。

橘子绝望地挠挠头发，思考片刻，终于说道：“洛恩，你可以把自己能使用的法术写下来吗？我也可以写下来。咱们交换一下，也算是对彼此多一些了解，方便分工。”

“好。”

破开尴尬氛围的两人开始忙碌起来。为保证准确性，洛恩特意拿出了暴风雪送给他的入门书，一行行认真抄写。

橘子随便写了几行，发现洛恩态度这样认真，连忙划掉已经写下的，去楼下找了一本一模一样的入门书，在纸的背面开始誊抄。这样的准备工作或许会让他们失去先机，但是橘子相信，手里多一些信息总是没错的，尤其是不是那么熟悉的人，了解是培养默契的基础。

橘子会的法术更多，知识也更丰富，尤其是对这本书的了解，基本是频繁经历开卷考试学生的水平——早就翻烂了。她在不同区块之间快速跳转，很快就半凭着记忆完成了自己的清单。

“我先看一下逃犯资料。”橘子对洛恩说，“你不用着急，慢慢写就好。”

洛恩点点头。

他动作有点慢，一方面是对法术不够熟悉，另一方面也是在不自觉感慨，自己居然学会了这么多法术。每天的法术练习真的有效果。洛恩先前觉得自己只会那么几种，大部分情况下都用不上，真正写下来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也是个长长的列表。其中有一些重复，远不如橘子的那样丰富，不过，洛恩诧异地发现，最基础的入门法术他已经掌握了快一半。

他是个合格的新手，而不是一些自伤者那样的只是对非自然世界有点了解的局外人。

馆猫的帮助是不可或缺的。同时，洛恩也很清楚，这更多的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

终于，洛恩完成了自己的列表，两人正式交换信息。

橘子的列表上不仅有很多洛恩还没有掌握的法术，还有他根本没有听说过的法术。大体来说，橘子能熟练使用所有基础法术，对其他一些领域也有研究和学习，只是不那么深入，而且明显是凭兴趣决定的，不都是实用或者万用的类型，有些还非常奇怪。最奇怪的莫过于“小型动物保护术”，动物保护术的分支之一，简单来说就是保护一只小型动物免受其他法术的影响，或者解除现有基础法术的负面效果。法术的目标仅限普通的小型动物，对暴风雪没有效果。

橘子解释道：“唔，我想为自己辩解一下…基础以上的法术很难学，馆猫阁下的建议是先学比较感兴趣的，因为学习法术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成长，可以增进对所有法术的理解。就像上大学选专业一样，需要实用和兴趣相平衡，但是法术可以一直学下去，所以更自由一些。”

橘子显然充分利用了这一自由，或者说她实在不擅长实用型法术，只能慢慢积累知识和理解。不过，作为年轻神裔，能达到这样的水平已经很不错了。洛恩也意识到，这样偏门的法术并不是完全没有用处，毕竟它们都是被非自然世界的人们发明创造出来的，各有自己的价值在，尤其是基础以上的法术，因为难学且耗能，效果也更加显著。

“我知道了，谢谢。”洛恩说，“你学这个，是为了营救魔法动物吧？”

橘子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的。我听说你和阁下一起去过【锆】分基地。所幸，那里的魔法动物都很健康。实验失败在所难免，我希望能以这种方式营救一些动物，尤其是某些非自然世界新手的宠物，他们更容易粗心大意，或者本就不在乎。”

至于洛恩的列表，橘子也很满意。

“我觉得咱们加起来比那三位逃犯加起来要强。”橘子兴奋地说，“如果能幸运地一次性遇到他们三个的话，倒是不需要馆猫阁下出手帮忙了。”

洛恩对此持怀疑态度，他不觉得自己法术运用得很熟练，橘子高估了他的水平。不过有暴风雪在，必定不会让他们陷身危险。

“这是三位逃犯的资料，”橘子把一份文件交给他，“三人危险级别不高，分别是怂恿他人自伤的自伤惯犯，企图偷窃古董未遂的盗贼，和某个地下组织的工作人员。”

洛恩仔细审阅逃犯们的信息：的确，三人都没有暴力犯罪的记录，本来“刑期”也不是很长。他们大约都是不思悔改的类型，即便自身实力很弱、受到的惩罚不严重，也要冒险越狱，被抓回去之后必定要罪加一等。

洛恩其实很不理解，这种行为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越狱成功本身就是未来的谈资。”橘子说，“普通牢房没有关押危险罪犯的牢房那样繁琐，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溜出去的，这三人一定花了不少心思，抓准时机，再加上外援…无论如何，很多地下组织都更认可成功越狱过的人，就像现实世界的□□那样。”

原来如此，他们是在为自己的犯罪前途铺平道路，这对于遵纪守法的洛恩来讲很是新奇。

“而且，我不知道为什么，罪犯们经常低估馆猫阁下的实力。”橘子有些不高兴地说。一般来讲，暴风雪身边的人对他都是十分崇拜敬佩的。

“是因为对次生神的刻板印象吗…”洛恩蹙眉。他在书里读过这方面的内容。

“理论上是这样，但是我不能理解。”橘子忿忿不平，“明明只是起点不同，次生神的潜力上限是无限接近真神的。半神都不应该小看他们，更别提普通人。再说，馆猫阁下早就可以晋升真神了，只是没有那样做而已。非自然世界‘等级森严’、以貌取人的文化实在是不公平。”

橘子会发出这样的感慨也很正常，洛恩想，非自然世界里很多人的固有偏见并不限于次生神。

他在书上读到，暴风雪、狼和极速这样的“非人类”经常受到歧视和苛待，因为一些人类把他们视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野兽。另一个例子就在他面前：黑暗神裔家族的“正常人”，比如橘子，或是因父母从事非法生意受到牵连的孩童，例如伊森。非自然世界完全就是现实世界的另一面，性别歧视等常见问题也层出不穷，极少部分协会甚至明文禁止特定人群加入。然而，就像现实世界一样，除了一些基本共识，非自然世界由各大协会和领主分区治理，法律规定的质量和严谨程度各不相同，歧视和偏见永远无法被消除。

如果不是身处伊利斯，洛恩也难以避免被区别对待，实际上，很多神裔都对生活不幸的普通人报以厌恶的态度，觉得自己血统纯粹，对方纯粹凭借不幸获取资质，对他们不公平。究竟是出身重要还是后天“努力”，或者说是受罪重要，这是个复杂的问题。洛恩从伊利斯本地那些喜欢抱团的神裔身上就能看到一些征兆。好在暴风雪对他们是一视同仁的。

除去这些对世界和社会的复杂思考，洛恩还有一个疑问：“馆猫阁下…可以晋升真神？”

“啊…你不知道吗？”橘子有些惊讶，同时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就把话题带歪了，“唔，是的，馆猫阁下已经积累了足够的历练次数。所以他实力才会那么强。”

“那…为什么不晋升呢？”洛恩直白地问道，而后又后悔自己太直白了，“不好意思，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只是有种直觉，或者说也是一种偏见吧…”

在洛恩的认知中，真神是神类中最强的最高贵的存在，这是他从书本上学到的，也是梅里特和伊妮，甚至是蝙蝠兰给他留下的印象。这一认知本身倒是没有错，即便他很喜欢暴风雪。

“啊，没关系的。”橘子摆摆手道，“怎么说呢，馆猫阁下看起来很高傲，甚至有点顽皮，但实际上，至少是在我看来，他对国王和王后是非常忠诚的，应该说，是我们之间最忠诚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父母和孩子一样，甚至超过这一常规的关系，因为他们也是赋予他新生的人…神。虽然国王和王后不在意，但是在非自然世界的传统认知中，次生神晋升真神是对‘主人’不信任甚至是不敬的行为，次生神的一切都来自‘主人’，应该永远听从‘主人’的吩咐才对。你也能感觉到，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制度和观念，馆猫阁下也是一只古老的猫…”

洛恩明白了，难怪次生神又被称为神仆。暴风雪显然没把自己当作梅里特和伊妮的仆人，不过，他们是一个家庭，暴风雪不是小猫了，但还是不愿意把自己从父母身边分割开来。

“而且，次生神和真神配合得当的话，能发挥出更强的力量。”橘子补充说，而后话锋一转，“总之，我不该提起这件事的。咱们得赶紧忙手头的任务才对，不能再偷懒闲聊下去了。”

“好。”洛恩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有趣的信息。”

“嘿嘿，我对馆猫阁下还是很了解的。”橘子瞬间忘了自己刚才的保证，“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

的确，有些问题是洛恩不好当面问的，因为可能有馆猫不愿透露的隐情。

“以咱们的水平，主动追踪到他们恐怕是有点困难。”橘子终于开始起草他们的作战方案，“最直接有效、最简单的方式，也就是俗称的笨办法，是设置陷阱。”

提起陷阱，橘子明显兴奋起来：“就像打猎一样——虽然我对打猎这种爱好很不认可。设陷阱很费事，但是如果运气好的话，不需要很高级别的法术也能达成我们想要的结果。我知道你还不会这些，没关系，我从F女士那里学了不少招数和设计，可以教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