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层并不像一些古董店的存储间那样杂乱无章，反而更具博物馆的风格，玻璃展示柜整齐排开，里面摆放着五花八门的小物件，每一样都有手写标签，洛恩一眼就能认出是布利扎尔德的字迹。

在感到眼花缭乱的同时，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暴风雪带着他路过邪神的罩袍、【锆】盗贼的首饰，白金家族捐赠的真神偏爱的书籍，最终来到以白色为基调，顶着两个毛绒猫耳的展示柜前。

“是伊给我设计的，很可爱吧。”暴风雪炫耀似的把自己的耳朵转来转去。

洛恩当然点头表示赞同。和梅里特与伊妮数不胜数的个人物品不同，馆猫的东西简直少得可怜，连一个柜子都装不满，足以印证他生活的简单朴实。还有一个因素是他往往以猫的形态行动，衣服都不穿，也不喜欢项圈，更别提是金银首饰等随身物品；因此，与展示柜充满童趣的外表不同，洛恩视线扫过的全都是馆猫人类形态的物品，尤其是神力最旺盛的布利扎尔德。

洛恩在寥寥无几的物件中最喜欢两样——印有猫猫头图案、用来绑头发的奶油色旧发带，和盖子上镌刻着鸢尾花纹路的银色怀表。

这是个艰难的抉择，它们都是布利的随身物品，洛恩可以正常使用，他没有怀表却一直想要一个，他的衣服总是有很多口袋，发带则是运动的必需品，平时的发型也可以时不时改变一下。

暴风雪眯着眼打量洛恩长度刚好可以搭在肩上的头发。非常可疑。自从洛恩坦白自己的一切都是对鸢尾先生的模仿之后，他的一切都变得非常可疑。馆猫的反应却不是洛恩想象的那样。

暴风雪表示，洛恩留长发的灵感或许也是来自鸢尾先生，真是…太可爱了。

馆猫是个渴望被喜欢、渴望被爱的性格，洛恩并无恶意的模仿，自然是最高级别的认可、崇拜和喜爱。再加上两人年龄的差异，还有小洛恩如今深入馆猫内心的形象，有意无意模仿鸢尾先生的洛恩就像模仿大人的孩童、模仿人类的小动物，不仅非常无害，还让馆猫心里暖融融的，反而对洛恩更有好感。再说，长发帅哥是最符合他审美的种类，馆猫给自己塑造的形象就是自己的理想型，洛恩算是歪打正着了。

洛恩还不知自己在馆猫眼中的形象仿佛一只幼猫。他正在认真阅读标签上的说明：“馆猫战斗形态的发带”，来自某年的新年集市，以及一些数据；“馆猫战斗形态的怀表”，来自某某古董店，被用于计算战斗时长和神力消耗，以及另一些数据。这个展示柜里的说明都比较简短，显然，馆猫知晓自己物品的故事，不需要做出详细的记录。

“这样吧，我给你出个主意。”暴风雪提议说，“这两件东西对你都有效果，但相比之下，还是怀表上附带的神力更强横一点。你先把发带拿上，等功效消耗得差不多了，再换成怀表，怎么样？我给你留着，不会让别人拿走的。”

“好。”洛恩点点头，用钥匙打开展柜，小心翼翼地将发带拿出，绑在手腕上，又把展柜锁好。

他如今的感知力已与往日全然不在一个级别，看得出这看似普通的柜子上覆盖着馆猫的法阵，其实锁不锁没什么区别，讲究的是个仪式感，以及为神术提供媒介。至于更高级的真神持有物，则是整个展柜由神力凝结而成。仓库里到处都是馆猫神力留下的痕迹，让洛恩很是舒服。

暴风雪歪头看向洛恩的手腕。

“我平时没有绑头发的习惯，得稍微研究一下。”洛恩欣赏了一会儿新宝物才注意到大白猫的疑惑，“如果扎得不好看，不仅会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更是给你的物品抹黑。而且…”

库房里不是很亮堂，洛恩刚才仔细一看，才发现猫猫图案是暗金色的，发带还镶着淡金色的窄边，很有布利扎尔德的风格，就是有些过于可爱。发带这么戴在手腕上就很好看，不需要他人关注的时候还可以藏进袖子里，若是绑在头上，反而没办法每时每刻地欣赏。

“这样也挺好看。”暴风雪说。人长得好看，怎么都好看，馆猫的思维就是这么简单。

“你…布利阁下好像也没有绑头发的习惯。”洛恩若有所思。

“的确没有，这是一条有故事的发带。”暴风雪娓娓道来，“原本是我从集市上淘来的趣味小玩意儿，准备送给伊或者其他朋友。后来，我产出的持有物太少，神裔们一致认为这是对我战斗形态神力的一种浪费，于是联名请求我在身上带点东西。我对产出的要求比较严格，不能是太平常的东西，不然和古董戒指也没什么区别…就用发带试了试，后来因为怎么都不太习惯，发带上积攒的神力到了一般标准就没再戴下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洛恩仔细倾听。

暴风雪神情变得有些沮丧：“神裔们一个个来仓库的时候，一下子都被其他物品迷了眼，迫不及待地寻找最传奇的物品去了，谁还记得我的发带…以后我再也不做这种义务劳动了，哼。”

洛恩觉得，发带的真正主人布利肯定不会有这样幼稚的反应，顶多无奈地摇摇头，脸上说不定还带着对晚辈那永恒不变的温柔笑意。从洛恩对鸢尾先生的了解判断，只要不是原则问题，他从不会生气，脾气好到令人难以置信。

这不妨碍他心疼馆猫。在布利眼里，这大约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不仅心胸宽广，而且经历过太多事，这种程度的失落根本无足轻重，但暴风雪这样的反应说明，失落感还是存在的，洛恩也因此替他愤愤不平。神裔们并无恶意，只是忘了这回事，或是对发带一类的物品没什么兴趣，不过，馆猫的努力和奉献该得到认可，即便只是率先查看他的展示柜这么简单。

“你别生气，我是开玩笑的啦。”暴风雪用爪子扒拉洛恩的小腿，“我的确应该多产出些物品没有错，不应该浪费这份资源，也没有人要求我做不习惯、不喜欢的事，是我自己的选择有问题。怎么说呢，我就是希望能帮到大家而已，而且，这不是还有你嘛？有你喜欢就值了，还可以为你私人定制一些产出…唔，我是不是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谢谢你，雪球。不需要私人定制，我喜欢自然的有故事的物件，就像逛博物馆一样。”洛恩弯下腰抚摸大白猫，“当然，如果是美好的故事就更好了。”

比如订婚戒指之类的，洛恩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浪漫了。总之，如果让他再听几个以失落的馆猫作为结尾的故事，洛恩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会面临巨大的挑战。

“好的，其实美好的故事还是有很多的，还有我非常喜欢的浪漫的故事…都可以讲给你听。”暴风雪开心道。

洛恩手腕上绑着发带，和大白猫一起离开仓库。临行前，他最后望向猫耳展柜的方向。下次来到这里之前，他一定要充分提升自己，以得到布利那枚精致漂亮的怀表。

“我有个问题。”关好门之后，洛恩望向暴风雪。

“你说。”暴风雪一副知无不言的豁达态度。

“这里面所有的持有物，作用都是…以现有磨练次数为基础提升资质，对吗？”

“是这样没错，磨练次数是最重要的，类似于基数，所以我们才会以此作为招募的最重要条件，比如说一个没有经过磨练的人，无论接触多少古董，无论得到哪位邪神的祝福，都没办法学会法术。这就是自伤团伙存在的原因。”暴风雪回答说。

“但是，我现在生活幸福，又在你的团队里，不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我的磨练次数不会提升。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上限已经被固定住了？”

“理论上是如此。不过，磨练的定义并不绝对，有些时候不完全负面、不完全危及生命的事件也可以成为磨练，只是很少发生。还有，假设你的磨练次数不再提升，这个被固定住的上限也比你想象中的高，是很难达到的，需要丰富的资源和自己的努力，前者我可以给你，后者我相信你也没问题，但这是个漫长的过程。若是达到，你会比非自然世界的大部分神裔和普通人都要强。”暴风雪为他耐心解答道，“再说，别忘了最重要的磨练机制。等你变成鬼魂之后，我可以引导你进入机制，到时候你就可以放心迎接挑战、积累次数啦，等再出来，就是人人崇敬的半神！我们团队总是非常需要半神的。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洛恩点点头，心里却对暴风雪最后一段话有所疑虑。

如果以鬼魂的形式在机制里增加次数这么简单，那么死亡就不再是结束，而是新的、更光明的开始，至少是对了解非自然世界的人来讲。

所以，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非自然世界的人为什么要爱惜生命，为什么价值观和普通人类存在如此显著的重合？自伤团伙为什么不直接选择结束生命？馆猫带领的伊利斯团队又为什么要营救走上歧途的自伤者？还有，他现在就变成鬼魂，岂不是比继续做人类更容易提升自己？洛恩知道暴风雪一定不希望自己这样做。但是他和现实世界本就没什么联系。而且，如果所有鬼魂都可以在机制中迎接挑战，为什么半神这么少见，失控的邪神却时常出现？

就像暴风雪之前浅浅提到过的，磨练机制绝不是个单纯的捷径，也不是全无风险。

所以，即使布利之前说过会等着他，他和馆猫都没有绝对的把握。

洛恩下意识抚上手腕，最近他的人生如此一帆风顺，差点忘了，永恒的幸福是不可能的。即使馆猫这样倾力培养他…

“洛啊，你还是太聪明了。”暴风雪直摇头，“你知道为什么神裔更容易成为半神吗？”

“因为资质高？”

“不是的，是因为引导。引导是鬼魂成功进入磨练机制而非自然消散最最重要的因素，有一些‘自学成才’的例子，但他们是极少数的幸运儿，在磨练机制里奋斗的个体百分之九十九以上都是祖先指导下的神裔。”大白猫仰头看着他，认真道，“这叫做灵魂引导，是一种特殊的神力引导，原理和咱们平时学习法术时的引导练习是一样的。所以，引导练习的成功意味着，即使咱们之间没有血脉的联系，也能达到类似的效果。这是因为信任关系，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第一次就能成功…你早就知道我是鸢尾先生，对我的态度甚至超越了神裔对祖先的信赖。”

洛恩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没有反驳，因为暴风雪是在陈述事实。

“我有信心能引导你进入磨练机制。”暴风雪总结道，“客观上来讲成功的可能性也很高。”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是，洛恩犹豫的神色出卖了他的内心：失败的可能依然存在。而且一旦失败，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他会永远地离开馆猫。

暴风雪看他这副样子也有点伤心：“你不要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你这一辈子还很长呢。”

馆猫没有否定他的想法。很奇怪，洛恩不是个很怕死的人，平时也不会闲来无事去思考衰老和消亡。但是最近…大约是终于和馆猫心意相通，洛恩对自己存在的意义做出了更复杂的思考。和馆猫呆在一起久了，他也渐渐开始渴望永恒。洛恩觉得馆长先生和布卢医生那样的人非常可贵，他不是那样伟大的人，也有自私的想法，他太沉醉于现在的生活。

“对不起，我会好好努力的。”

“别担心，我总会有办法。”

洛恩和暴风雪异口同声道。

暴风雪愣了愣，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出了怎样的承诺。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拒绝晋升真神的原则。

如果洛恩是他的次生神就好了，一个念头从他脑海中闪过。

因为在失去这样一位朋友之后…暴风雪觉得，自己的生活大概会变得无聊很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