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图书馆一片静谧。

梅芙忽然从睡梦中惊醒。

她缓缓坐起身来，试图回忆刚才的噩梦…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砰砰作响的心跳声彰显出她无来由的心悸。

梅芙怀疑自己惊疑过度，她之前不是没有做过噩梦，甚至有过情绪完全失控的“前科”。几个星期的安定生活之后，她的精神状态大有好转，按理来说不应该再发生这种事。梅芙对她的邪神前男友还有些惧怕，但伊利斯团队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图书馆更是她心目中如同堡垒一般的存在。

梅芙走过去看了看在婴儿床里熟睡的孩子，又望向在不远处另一张单人床上熟睡的橘子，如果是和非自然世界相关的情况，身为神裔的对方应该比她先反应过来才对。

梅芙心里的莫名焦虑消散了不少，她悄悄撩开一点窗帘，外面夜色正浓，大小建筑都熄了灯，唯有暖黄色的路灯光投洒在石子路上。今晚的伊利斯和之前的每个夜晚一样和谐，没有半点异常之处。

梅芙关好窗帘，坐在床边喝了半杯水，待心情平静下来，便再次躺下了。她昏昏沉沉地回忆了许多，思考了许多，渐渐沉入梦乡。与此同时，隔壁床的橘子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暂时住在梅芙的房间，一方面是孩子偶尔哭闹，两个人可以轮流照顾，另一方面是让梅芙更有安全感，让房间里更热闹，她的存在时刻提醒着对方，伊利斯团队总是在照顾、保护他们。这个效果是达到了，然而橘子的熟睡是装出来的，她也感觉到了什么。

是邪神特有的气息，并不强烈，绝不会是邪神本体，就连邪神之眼的级别都达不到。换句话说，在他们能轻松对付的范围之内。

橘子当然不觉得自己是邪神的对手，但她能感觉到除了守夜人狼和馆猫以外，国王和王后也在图书馆。这个阵容都足够击败蝙蝠兰本体了，创始邪神的一小部分神力不足为惧。邪神的气息只出现了一瞬就消散了，大约是被伊利斯核心团队给赶出去了吧，就像伊妮上次驱逐蝙蝠兰的邪神之眼那样，橘子心想。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些事情梅芙暂时不需要知道，所以她假装无事发生。装睡装了几分钟，橘子自己也睡着了。

与此同时，图书馆天台。

狼、暴风雪、梅里特和伊妮围坐在一起，像是围着篝火取暖的露营者，他们中间却不是火焰，而是一只悬浮着的看上去还算正常的眼睛。这是邪神之眼，和蝙蝠兰上次出现在战场上的性质相似，只不过是超级削弱版，除了能让人感觉到、双向传达一些简单信息以外没有别的效果。

尽管长得正常，仔细观察的话还带着点鹰隼式的帅气，在场的几个人都没有忘记这是【王朝】创始者的邪神之眼，以及这背后传达出的危险讯号。这小家伙可比蝙蝠兰那堪称惊悚的巨型眼睛危险得多，单单一只眼睛做不了什么，但是他们不能贸然将之驱逐或是抹杀，因为对方的确可能头脑一热带着整个【王朝】来和他们决战。

他们只能礼貌交涉，暴风雪心里对这只眼睛再愤怒、再不屑，表面上也得保持冷静，打探一下对方的目的。当然，他答应了要保护梅芙母子，不会做出太多让步，若是对方有攻击倾向，暴风雪会毫不犹豫地将这小东西一脚踹出去。

“我对你们…伊利斯没有兴趣。”创始邪神的眼睛还是一派高傲的态度，连伊利斯这个地名都差点没记起来，“我的目标只有那个自称波小姐的家伙。那些女人和孩子，包括藏在你们这里的，我不在乎，反正我那里女人和本家神裔多的是。我知道你们担心我对这座城市发难，我这次是来邀请你们签订协议的，若是你们能保证不为那个波小姐提供庇护、藏匿之所，我可以保证不攻击伊利斯、不伤害伊利斯的任何人，包括本地居民、我的前女友和孩子，以及你们团队的成员。”

创始人比暴风雪想象中的要好说话一些，大概是实在太想除掉“作乱”的波小姐，他甚至愿意和他们这些正派人士摆明态度讲道理。要知道，【王朝】一向都是看谁不爽直接打上门的土匪强盗风格，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程度远近皆知，前一段时间还和白金家族冲突不断，波小姐也正是抓住了这个时机。这次创始邪神却是派了个毫无攻击力的削弱版邪神之眼过来，语气还这么委婉礼貌，甚至用上了“邀请”这个词。

“你打算和每个城市都谈判吗？”梅里特反问。

邪神之眼转了转，似是在怀疑梅里特有什么阴谋，最终还是说道：“不是谈判，我的条件不会改，你们只有答应或是不答应的份。”

这是默认了梅里特的猜测。

“如果我们全都不答应，你又能怎么样呢？一个个攻打、侵占我们这些城市？”梅里特单手托腮，语气平稳，仿佛不是在讨论生死存亡这样的重大话题。

邪神之眼又转了转，没作声，仿佛死机了，只能对答应或不答应这两个答案作出反应。

狼无聊得快要睡着了，和梅里特默默交换眼神之后，用木法杖轻轻戳了戳那眼睛，示意他赶快回答，别拖延时间。

“那种事情不会发生。”邪神之眼清醒了些，慢悠悠地“开口”，“这对你们而言是非常有利的安排，你们不会拒绝，其他城市也不会。没有人会愿意冒险承担【王朝】的盛怒。”

创始人语气里透着满满的自负，却不是毫无基础，这的确是个于伊利斯有利的安排。波小姐从来没有要求他们保护她，在目前的计划中，伊利斯的责任只有一个——保护梅芙和她的孩子。

非自然世界没有不能和邪神协商和签协议的规矩，只要不是和对方合谋就不算违法犯罪，不然大家只会被卷入永不停歇的战斗之中，连协约停战都做不到。

无论是所谓的好人还是坏人都有可能不讲信用，用道德或名誉作为约束不可靠，法律的约束也只适用于守法者。不过，很早以前就有真神研究出了协议神术，依靠的是和判定磨练类似的系统，大约等同于现实世界的人工智能，协议内容只能非常简单，比如你不主动攻击我，我也不主动攻击你，就像创始邪神提出的那样。在此之后，双方会各自赌上一定体量的本源神力，也就是具象化的所谓资质，这份神力会被存储在协议法阵中，谁先违反，谁的本源神力就会自动归属另一方，协议作废，另一方自己的神力也会被归还。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协议期满，神力自动归还给双方。

这一判定系统并非完全可靠，也没有上诉的可能。再者，对于真神来讲，失去一部分本源神力只会导致实力减弱，又不会直接暴毙，一方违背协议的可能性没有被完全杜绝。不过，这的确是个限制双方行为的办法，比对天发誓、以人格担保什么的要实用的多，在非自然世界颇受欢迎，还衍生出了很多其他版本，大家最常用的仍是最基本的协议神术。波小姐也利用类似的方式和协会达成了共识，在特定的前提下，对方同意她这位前邪神自由活动。

“我们得和波小姐还有协会商量一下才好做决定。”梅里特想了想说。

邪神之眼又沉默了两三分钟，后知后觉道：“没主见的家伙。随便你。”

“请问，你那边是不是信号不太好？”伊妮实在忍无可忍，调侃他道，“要不要帮你修理一下？”

创始邪神的眼睛极其缓慢地转向她，愤怒地眨了眨，又仿佛意识到什么，稍微离近了点，一副专注的样子，让伊妮有种抬手给他一画笔的冲动。她和梅里特一样单手托腮，外表依旧十分镇定，似乎也在仔细观察创始邪神，好奇他在做什么、想什么。

“不用了，美丽的女士。但还是谢谢你。”邪神之眼说，语气中带着几分彬彬有礼。

伊妮觉得自己就不该有任何期待，以为创始人能说出什么有营养的话来。这家伙本性难移，连嘲讽都听不出，或是假装没听出，只要没人戳穿就不会尴尬。

另一边，梅里特效率极高地完成了和波小姐还有北方协会的联络，一回头就看到邪神之眼在努力和伊妮搭讪。他只感到有些无奈，毕竟对方空有一只信号不良的眼睛，伊妮还是一副看笑话的态度，这一场景就非常莫名其妙。暴风雪在旁边探头探脑，提醒他不要忘了正事。

梅里特摸了摸大白猫的脑袋，对邪神之眼说道：“我们商量好了。”

邪神之眼恋恋不舍地转回去：“结果呢？”

“我们可以答应你的条件。”

暴风雪对此并不意外，波小姐从一开始就没想给伊利斯带来灾难，也没想迫使他们加入这场斗争，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坚定地把拯救这些女孩、与【王朝】为敌当作了自己一个人的使命。这或许令人感到费解，波小姐改邪归正，却不曾是【王朝】的同谋，至于这么卖力地赎罪么？

不过，在暴风雪看来，自保是各个城市的首要目的，波小姐的举动和方针是最符合实际的，只有这样各个城市才会同意收留受害者，总不能期待着每个人都会像她或是白金家族那样用生命做慈善。既然自保是大家公认的底线，那么和创始人签下协议也不该是会引起争议的。波小姐的态度甚至可能是鼓励的，只有这样才能不把无辜的人牵连进来，造成更大规模的危害。

“很好。”邪神之眼干脆地签了协议，他不会主动袭击伊利斯，伊利斯团队也不能允许波小姐踏足伊利斯半步，期限是十年。临走之前，创始人通过眼睛望向在场的四人，意味深长道：“我知道她把伊利斯看作是一个特别的地方。现在看来，不过如此。你们并不在乎她。”

“没想到你还在意这种情感问题。”梅里特懒得和创始人针锋相对地吵架，只是嘲讽他道。

“那当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异性缘那么好？”创始人洋洋得意，“唉，真想现在就看到波小姐失落的模样。”

创始人似乎忘记了，梅里特刚才就是和波小姐商量之后做出的决定。他凭借着自己的想象和对波小姐的蔑视，得出了对方愚蠢信任遭到背叛的结论。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伊妮接话说，“我倒是很期待你抓不到她的失落模样。”

这轻飘飘的言语并不能让创始邪神气得死去活来，但伊妮还是不吐不快，毕竟协议都签了，双方也就更口无遮拦一些，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打起来，创始邪神脾气不好但是并不愚蠢。伊利斯是他接近的第一个目标，若是这么轻易反悔，不光是失去一部分本源神力、让各出一些神力的梅里特和伊妮白捞一笔那么简单，也会让后面的局面变得更不可控。

创始人现在的第一目标是波小姐，其他事情，包括城主的挑衅，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伊妮的外表倒是引起他的注意。邪神之眼晃悠了一下，礼貌道：“那我也只能祝你好运了。”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梅里特正挑眉看着他，创始人最终还是把“其实我失落的时候也很有魅力”这句自吹给吞了回去。他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做，还是不要再找麻烦了。这是他很久以来第一次感到这么束手束脚，甚至有种自己变得像个好人了的错觉。

邪神之眼沉默了几秒，忽然把目光转向没什么存在感的暴风雪：“你就是那位从不参加狩猎的爱好和平的馆猫？”

“我不参加狩猎，也爱好和平，但是这两件事之间没有因果关系。”暴风雪说。

“哦，既然不是爱好和平，那…”邪神之眼疑惑了一瞬，话音一转，“你大概是个家里蹲胆小猫吧。”

这邪神果然讨打。暴风雪没有发怒，只是眼睛弯弯，礼貌道：“没错，我就是个家里蹲胆小猫，尤其擅长送客，既然协议已经签好了，那就拜拜咯。”

不等邪神之眼回嘴，大白猫就毫不留情面地一爪子给他拍进了虚空之中。

一旁边的狼倏地站起来，举起法杖，却没得到和暴风雪一起出手的机会，又无言地坐回去，看上去有点失落。二人一猫倒是没想到，和创始邪神唇枪舌剑一番，最先失落的竟然是己方的狼。

“不好意思，被愤怒冲昏头脑了。”暴风雪拍拍自己的脑壳，向狼表示歉意。

狼摇头表示不用道歉，然后沉默地坐在那里，神情中带着几分惆怅。暴风雪也感到惆怅：“我有点担心波小姐。如果大家都签了协约，她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其实她本来也去不了那些城市。”伊妮说。

“波小姐对这种事情早有预料，她会放手去做，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她是一位有特殊才能的真神，也有一些真心实意的追随者，我们应该相信她的能力。”梅里特说，“担心也没有用，我们又不能随身保护。另外，约定的内容是不为她提供庇护，我们不一定要和她断了联系。”

“我知道。”暴风雪闷闷地说，“只是总觉得，我果然还是不够强。”

馆猫的实力是非常强的，接近梅里特和伊妮这样的老牌真神，但还不足以战胜创始邪神那样更年长的邪神，对方的资历甚至比梅里特和伊妮还有老。暴风雪自认为一直在努力提升自己，不过，在很偶尔的时候，他还是有种憋愤的无力感。

他还不够强，没有强到能保护所有人，除去所有碍眼的罪恶。

“所以，一起去磨练？”狼忽然发出邀约，“猫，你好像好久都没去过了。”

确切的说，是自认识洛恩之后就没有去过了。再之前暴风雪记不太清，但是遇到洛恩是他近期生活的重要转折点。

“狼的提议不错，创始邪神在忙着接触别的城市，再加上协议的效果，暂时应该不会打扰我们。”梅里特应和道，“伊利斯内部没什么事情的话，这是个积攒磨练的好时机。我们和【王朝】之间终有一战，无论是哪边先违约，抓紧时间提升自己总是很重要的，永远都不晚。”

“等你们回来，我和梅里特也会去。”伊妮说，“大家都得做足准备才行。”

“有道理。”暴风雪也自觉最近不那么上进，虽说身为馆猫有很多任务在身，但也不完全是没有懒散的成分，再加上自己的新学生这么勤奋，让他这个做老师的有点惭愧，“不过，我的学生洛…”

刚把名为鸢尾先生的隔阂化解，就“出远门”，暴风雪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总有种刚确认关系就一个人去外地出差的…不负责任感。而且洛恩每天都那么期待他…其实是布利的授课环节。

“我们会替你照顾他的。”伊妮笑道，梅里特也跟着点头。

这两位在有关洛恩的事情上还是这么充满热情，让暴风雪有点难以理解，总觉得家长好像误会了自己和洛恩的关系，或者是对洛恩有些关心过度，像是想领养个新儿子。总之，馆猫严肃道：“你们不许欺负他，也不许让别人欺负他。”

“好。”伊妮认真地答应下来。

暴风雪转向另一边满眼期待的狼，这家伙…他总是嫌弃对方傻，但是狼是他在磨练机制中的长期搭档，实力很强，和他之间的默契也胜过其他人。

“那就这么说定了，三天后开始磨练。”暴风雪说。

“不能今晚就开始吗？”狼眨眨眼睛，带着几分央求说。他平时是个冷漠的性格，只有三大热情：图书馆，平原老家和磨练机制，最后一项和之前两项处于同等地位，尤其是和馆猫一起。

“不行，我可是馆猫，有很多工作要和人交接的。”暴风雪严肃道，“可没有你这么闲。”

而且，他怎么能对洛恩不告而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