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恩一手提着古地图坐垫，一手拿着小巧可爱的礼盒，在教室门外犹豫不决。

他的原计划是先打探一下布利有没有戴耳饰的习惯，确定适合之后再提起自己礼物的事情。理论上是这样，洛恩其实不太知道怎么打探，是视觉观察，还是旁敲侧击，前者之前就没什么效果，后者又是他最不擅长的领域。而且，他该怎么把礼物带在身上又不被发现呢？礼盒尺寸没有小到能塞进衣兜里，坐垫就更不必提，如果利用储物类的法术，布利不可能毫无感觉。

最终，洛恩觉得自己没必要纠结于这种小事，实话实说就好了。布利的示弱计划效果拔群，洛恩受到影响却毫无所觉，只觉得自己的性格莫名发生了变化。

于是，洛恩敲了敲门，听到回应打开门之后，他看到布利早就沏好了茶，正坐在桌子对面望着他。经过暴风雪形态一整夜的酣睡，馆猫的精神状态已经完全恢复过来，此刻可以说是神采奕奕，仿佛昨晚的重逢是洛恩的一场梦一般。

洛恩心里有种古怪的遗憾。

不过，和布利对上视线的瞬间，他忽地有些不知所措。怎么说呢，他意外地很喜欢和对方无声对视，那双他很熟悉的漂亮眼睛像是有魔力，能左右他的理智似的。他好像退步了，回归了第一次和布利近距离接触…一起逛美食街时候的状态。

洛恩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心跳有些快，而且十分响亮，再响一点布利都能听到了，他自暴自弃地想。

布利好像并不在意洛恩的异常，只是面带笑容道：“早上好。”

“早上好。”洛恩恢复镇定，顺手把门关上，“雪，我给你买了礼物。”

在布利好奇的目光中，洛恩把坐垫放在一旁的沙发上，然后把扎了个小蝴蝶结的礼盒递过去——当然不是他亲手做的，洛恩手工没那么好，所以从商店挑了个最顺眼的：“我觉得很可爱，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谢谢。”布利站起身双手接过，一点点拆开礼盒，显出藏在里面的银色猫咪耳坠，“的确很可爱。”

洛恩注意到，对方在看到耳坠的时候，那双金色眼眸好像在闪闪发亮。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布利很喜欢这份礼物，这样一来，适合不适合的也不重要了。

“我很喜欢，谢谢你。”布利把两只扁片小猫捧在手心里，仔细观赏，“就是…是不是有点贵重了。”

“是用近期的酬劳买的，也不是很贵。”洛恩说，“钱就是赚来花的，攒着也没什么意义。”

布利有点惊讶地抬眸看向他，这是过度节俭的洛恩会说出的话？

洛恩想说，他自己节俭一点无所谓，但是送礼物的时候不能太小气，尤其是给永远在无偿帮助他的馆猫。不过，他不知道怎么表达比较合适、不会引起误解，最后还是认真道：“最近开销少，任务挣的钱又多，所以就养成了一些…购物的习惯？”

布利笑起来：“无论如何，谢谢你买礼物给我，说实话，我没想到会收到你的礼物。”

“算是被图奥米宁先生启发的。”洛恩诚实道。

“是吗？他闲来无事，总是喜欢搞点花样，你不用和他看齐、给自己太大压力。”布利这么说着，却是对洛恩的礼物很满意的样子，在手里把玩一阵之后，还颇有兴致地戴上。

洛恩见布利动作熟练，心里最后的疑虑也打消了——仔细想想，鸢尾先生是有耳饰的，也是他早期戴耳钉的缘由之一，既然假身份有这样的习惯，布利不排斥猫猫耳坠也是情理之中的。

“不知道效果怎么样。”布利环顾四周，没找到趁手的镜子。

“我可以给你拍张照么？”洛恩突发奇想。

“好啊。”

洛恩不经常拍照，所以技术一般，不过因为离得足够近，至少能把人照得周正，耳坠的模样也还算清楚。

他这个下意识的提议其实暗藏私心，洛恩没有布利的照片，也没有鸢尾先生的照片，不然也不至于花这么长时间才解开误会。现在天天都能见到暴风雪和布利，洛恩不再需要鸢尾先生的照片，然而，在不能见面的那段日子里，洛恩有时候会感到烦恼，他手里连个情感的寄托都没有，除了馆猫送的…相对抽象的古董戒指和发带。

洛恩对这张特写也没什么出格的想法，主要是秉承着和馆猫一脉相承的对美丽事物的欣赏，设成手机壁纸时常看到就不错，对不精通现代科技的洛恩来讲是个天才般的主意。

“看着不错，如果大家不嫌我幼稚的话。”布利欣慰地点头，“我会好好戴着，争取以后作为产出送给你。”

洛恩被猜透了心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坐垫是送给暴风雪的礼物。”洛恩把坐垫拿起来展示给布利，“虽然他现在不在，但是我想着就一起送了…”

话音未落，沙发上就出现一只大白猫，眼睛闪亮亮地望着洛恩手里的坐垫。

“…”洛恩低头看向大白猫，又抬头望向桌子那边的布利，又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活在梦里。

“坐垫也很漂亮啊，古地图什么的…还是你了解我。我觉得…好像不止猫猫需要。”依旧活灵活现的布利打趣他道。

仿佛被静音的暴风雪则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眼巴巴地瞧着洛恩，耳朵泄了气似的耷拉着，尾巴完全凝固住，整只猫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

怎么还争起来了呢，洛恩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来回望着一人一猫，最后选择无视布利，把坐垫放在大白猫身边，请猫猫上座。暴风雪迫不及待地爬上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眯着眼睛，两只爪子在柔软的表面上按来按去，一副懒散满足的模样，和咨询台旁边的猫猫度假图有种说不出的相似。

“不要欺负暴风雪。”洛恩转过身对布利说，“坐垫就是买个他的，礼物人人有份。”

“开玩笑的。”布利把茶杯端到洛恩的座位前，笑道，“别担心，我也是很喜欢暴风雪的。”

那是当然，因为你们是一只猫啊…洛恩心里这样想，却很清楚让自己萌生爱意的是布利，而不是猫咪外表、孩子气又有着少年音的暴风雪。暴风雪是洛恩的好朋友没有错，但他是一只单纯可爱的猫，显然不怎么涉足成年人的世界，更像是个永远不会长大的少年人类。如果馆猫不具备人类形态，他和洛恩之间绝对不会演变成这样略带暧昧的关系。

洛恩摸了摸大白猫的脑袋，见他团成耳饰上的模样沉入梦乡，才来到布利对面坐下。

“在进行磨练的过程中，我有过一些思考，关于你的。”布利忽然说。

洛恩坐直了身子，认真看向对面的人，心里有些忐忑。他想起布利在出发之前对他说的话。对方是改变主意了，还是有什么事情要对他说？

“具体地说，是关于之前暴风雪，也就是我，给你的承诺。”布利想了想说。

“…什么承诺？”洛恩一头雾水。

“保证你灵魂完整地进入磨练机制，保证这一过程万无一失，没有失败的可能。猫形态的我更冲动，说出这种话有点口不择言的意思，你大概也没有当真，这我要向你道歉。现在，我想告诉你，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去做这件事…你可以把这当作是正式的承诺。”布利神色变得严肃，“细节还没有敲定，可能很难解释清楚，但是大致方案我心里有数。这是个很重要的决定，我想你有权知道，不必瞒着你到时机成熟、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

洛恩一时愣住，好一段时间都没回过神来。他的确没有把暴风雪模棱两可、“形势所迫”之下的话当作是承诺，这无疑是对对方善意的一种绑架。而且，洛恩很清楚，所谓保证他灵魂完整、杜绝所有风险，一定是个很难达到的目标，像是非自然世界的“保送”半神，极少有人能获此殊荣，也必定需要馆猫付出一定的代价。

洛恩和馆猫相识的时间不算长，即使是兴趣相投，他也不觉得自己会被给予这样的机会，或者说是一种堪称强势的保护，就像是被赋予了获取无限生命的基础，跳过了第一道也是最致命的危险，只要他不是废物、没有放弃希望，成为半神大概只是时间问题。

他能想到的“保送”选项，大概只有梅里特对馆猫所做的…让人类成为次生神。洛恩没有听说过其他可能，因此不清楚布利所说的方案究竟是什么。

一位真神只能同时拥有一位次生神，次生神依附真神而生，积攒了足够磨练之后也可以转为半神或真神，如果真神主人允许的话。布利是梅里特的次生神，无论实力如何，碍于身份的局限，也不能拥有次生神。洛恩觉得自己的见识还是太狭隘，馆猫可能有别的办法。

其实布利没有别的办法，因为非自然世界本就没有别的办法。暴风雪当初夸下海口的退路便是次生神这个选项，他知道洛恩为了留在他身边不会拒绝。布利需要决定的事情是，把谁的次生神位置给洛恩。

是他为此成为真神…这会是个艰难的决定，布利一直不愿成为真神，更倾向于保留自己目前的身份；还是把伊妮次生神的位置给洛恩，布利确实具有这个位置的控制权，原因出人意料：这是梅里特和伊妮给馆猫未来恋人留出的预备身份，若是这位未来恋人不是半神真神，馆猫遇到对方的时候也还不是真神，这就是个能有效确保两人“永结同心”的万能工具。换句话说，有点像现实世界的父母给儿女攒钱买婚房之类的，只不过梅里特和伊妮的礼物非常梦幻，直接赋予馆猫未来恋人永生的身份，当然这是最理想化的情况。

如果馆猫和未来恋人分手…那一定相当尴尬，撤回次生神身份是要人命，不撤回则是强行捆绑，就很不浪漫，谁愿意给前男友的父母做仆从呢？仿佛结了婚就不能离，强行一家人。

所以，馆猫在择偶方面十分慎重，再加上抑制术的效果，慎重得过了头，这么多年来，一点要谈恋爱的迹象都没有，也未曾把谁看作是潜在的交往对象、配偶人选。

至于洛恩…布利不排除和他成为恋人的可能，但是两人的关系没有近到能让布利直接答应和他交往，若是在不确定自己心意的情况下草率答应，也是对洛恩的一种不负责任。布利和洛恩都不是随便的人，再加上洛恩还年轻，两人可以继续以朋友的身份共处一段时间，以确认对方是否适合自己。

“可是，为什么…”洛恩沉默了许久，问道。

“大概是恐慌所致吧，一想到在不遥远的未来…可能会失去你，我心里就不要太好受。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你这样的人，我想，没有你的世界，没有你的伊利斯会变得无聊很多，或许不是对未来的准确估测，但是我心里是这么想的。”布利坦然对上洛恩的视线，“你或许意识不到你有多独特。你是唯一一个第一次接受我神力引导就完全成功的人类，也是唯一一个如此——重视我、在乎我的人，能成为你的‘鸢尾先生’，我感到很幸运。你这样待我，我若是还要放弃你，这就像是一种背叛，我不忍心那样做。”

“…”洛恩不知怎的有种被表白的感觉，尽管布利这番话里并没有暧昧的意思，除了对洛恩以及两人友谊的认可以外，更多的是对之前袖手旁观的歉意。洛恩不觉得布利需要道歉，但是对方显然就是这样过分善良的性格，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鸢尾先生知道自己来到伊利斯、自己有多么在意对方，也是因为这个。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洛恩抿唇，有些语无伦次道，“谢谢你告诉我你的决定，谢谢你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很意外，也很…感动？但是，雪，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你…没有义务这样做，你愿意做出这样的承诺我很开心，但是不用把自己禁锢住，这是你的选择，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没有义务做更多。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很乐意接受，也会尊重。”

“好。”布利好像松了口气，大约是因为终于把心里话讲出来，两人之间又少了一层隔阂，他眨了眨眼睛，狡黠地说道，“但是我不会听你的，你说不必信守承诺，我还是会信守承诺。”

洛恩微微勾起唇角，语气有点无奈：“那我就没办法了。”

“这件事暂且到此为止，接下来，你是想先讲你最近经历的事，还是先听我和狼的磨练幻境里发生的事？”布利靠在椅背上，语气也变得轻松。

“可以让我先讲吗？”洛恩做出了充足的准备，就等着布利发问。

“当然。”布利轻轻点头，猫咪耳坠跟着晃悠，“我还挺期待的。”

在开口之前，洛恩脑海里忽然闪过不相干的念头：如果雪决定保护我灵魂的话，我们之间就不再有“生离死别”的烦恼，这是否意味着…我和雪是有机会的？他对我究竟是怎样的态度呢？

洛恩不知道，看上去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猫耳青年，也不清楚最后这个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