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当即打电话给北方协会联络员,向他转述了全部的情况,包括神裔的特别恳求。
居住在伊利斯的神裔是这一事件的受害者,但暴风雪和团队没有权力跑到别人的地盘上调查,只能委托北方协会进行内部调查,并等待结果。事关北方协会的名誉和安全,他们没有拒绝或阻碍的理由,反倒应该感谢暴风雪提供线索。同为正义阵营,两边都是比较好说话、愿意合作共赢的,尤其是在自己利益可能受到威胁的时候。
洛恩暂任暴风雪的助手,也被允许旁听。
这次的事件乍一看没有杀人放火那样严重,却揭露了协会总部可能存在潜在威胁的事实,伤害同族以谋取利益是黑暗神裔的一贯做法,他们还会做出什么其他事情不好说,说不定就像神裔所说的那样,他的两个哥哥已经被邪教洗脑,是卧底或是潜在叛徒。
联络员对此事高度重视,表示他们会立刻展开调查,争取五个工作日内给出详细回复。暴风雪没有索要提供线索的报酬,这是双方合作的常规执法,还是他先做出的委托,他得依靠北方协会的调查工作给神裔一个答复,没必要再从中谋取利益。
北方协会作为一个相对庞大的组织,又不能惊动嫌疑人,只能以旁敲侧击的方式秘密调查,暴风雪本以为他们暂时不会得出什么结论,所谓的五个工作日,不过是官方固定说辞。
暴风雪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下午,联络员就打来电话,说初步调查已经结束,他愿意坐火车来伊利斯,亲自和暴风雪以及当事人神裔说明情况。
一贯拖延的北方协会忽然这么高效,这让暴风雪心生警惕,上次他们这么主动急迫还是杀过人的通缉犯在伊利斯出现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联络员游手好闲且太喜欢坐火车旅行,他的态度代表北方协会的态度,这次的事件似乎非常重要,值得他们花时间面谈。暴风雪想了想,没有问联络员为什么不能发邮件打电话,干脆就答应下来。
傍晚时分,暴风雪和洛恩一起到火车站迎接联络员。暴风雪在邮件里说了,自己在带学生,学生的性格比较腼腆内向、不善交际,希望他不要为难。
“不用紧张。这家伙特别喜欢猫,每次见到我都会自动无视别人,除了梅和伊那种没办法无视的。”暴风雪对洛恩说,“而且他是个工作狂,讲究效率,一般不会说太多废话。”
“好。”洛恩回答说。暴风雪还真是受欢迎。体验了迈尔斯的迷之羡慕嫉妒,他希望联络员是个成熟的人,不会因为暴风雪对他的优待产生奇怪的竞争心思。这么想着,洛恩又感到惊讶,自己竟然会萌生这样的想法,像是隐隐要把伊利斯第一猫暴风雪据为己有一样。
等到了火车站附近,暴风雪变成弗洛斯蒂的模样,洛恩才意识到,一只猫出现在火车站站台等人也太显眼了,而且不能在公共场合说话,要怎么迎接联络员呢,用眼神吗?所以,馆猫不会以暴风雪的形态迎接那位喜欢猫的联络员,暴风雪的安慰显然是随口一说。
“你说他喜欢猫,可是你现在也不是猫啊。”洛恩和弗洛斯蒂并肩走着,小声说。
“说的也是。那你一会儿躲在我身后好了。”弗洛斯蒂说。
洛恩无奈地看着他:“有你在,别人的确不会注意到我,就像我老板请吃饭那会那样。”
“你说得对。”弗洛斯蒂冲他笑了笑,“什么都不做就能为你打掩护,我很高兴。”
“…”馆猫真是越来越奇怪了,洛恩想。
等他们抵达站台,洛恩的心情却不似刚才那般轻松。离联络员火车的预计到达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两人靠墙站着,望着空落落的铁轨。
洛恩沉默了一阵,内心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情绪在翻腾,让他的眼神中也显出一抹阴郁。洛恩自觉不能以这样的心态面对联络员,好像人家欠了他钱似的。联络员或许会无视他,但这总归不太礼貌。洛恩悄悄地深呼吸,企图在嘈杂环境中放空大脑,心跳声却是愈发沉重,好像有什么重物压在心头。自从搬来伊利斯的那一天,洛恩就没再靠近过火车站。
他忽然感觉到弗洛斯蒂握住了他的手。果然,这样明显的情绪波动是瞒不住身边人的。
“你经常来火车站接人吗?”洛恩垂着头率先发话。
“是的。”最近一次应该是接应梅芙母子。
洛恩望向他:“抱歉,我也没想到我会…”
“我在磨练机制的幻境里看到了你。”弗洛斯蒂忽然说。
“什么?”洛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看到了我们多年前分别的场景。那是我磨练的一部分。”
洛恩愣住了。馆猫查找了记忆,想起了很多和洛恩相关的事。不过,自己能成为布利磨练的一部分,是洛恩未曾设想过的。布利活了那么多年,经历过那么多事,他又算得上什么呢?可是,弗洛斯蒂真挚的神色不像是伪装出的,馆猫也没必要说谎骗他。
“重温那段记忆之后,我对火车站的印象也不一样了。”弗洛斯蒂抬头环视四周,“这里是我迎接来客的地方,也是我对你彻底放手的地方,仿佛一砖一瓦都沾染上当初的,应该说是不甘吗?”
洛恩错愕地看着他。布利在进入磨练机制之前提起了这件事,洛恩只当他是在短暂分别之前安慰自己,虽然感动但是没有全盘当真,没想到对方又提起这件事,好像比他还放不下。
“我欠你一个道歉,洛。对不起。”弗洛斯蒂的声音很轻,仿佛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把这话说出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带着能直击洛恩内心的真诚。
“不要道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总不能强行把我留下。”洛恩急忙说,“是我…是我太软弱,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只能任人摆布。”
“是我没有找到万全的办法。我当时想着,不该强行改变你的命运,不该以怜悯为理由控制你。我乐观地想着,你这么聪明优秀的孩子,一定能自己得到光明的未来。”弗洛斯蒂垂着头说道,“我是个懒惰的大人。等你走了,我才反应过来,我就这么把你推开了,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无力挽回,所以才选择逃避,不愿再回忆起你的存在,暗示自己,你一定在你的故乡、你习惯的环境里过得很幸福。”
弗洛斯蒂似乎在躲避洛恩的目光,叹了口气道:“这不过是我在说服自己当时的决定没有错,和现实没有任何关系。”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是,”洛恩用力攥住身边人的手,“雪,你看,我现在的未来还不光明吗?我过得不幸福吗?”
弗洛斯蒂抬眸看向他,金色的眼瞳中透出几分茫然。
“我没有让你失望,雪。”洛恩说着,眼眶泛起一点温热的湿意,“没有辜负你的期待。我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我了。我还有很多缺点很多不足,但是,现在的我可以把控自己的命运。所以,你的猜测没有错,请不要再自责下去了,好吗?”
弗洛斯蒂脑海中贴着玻璃哭泣的少年形象,逐渐被他眼前神情坚定真挚的青年面容取代。
曾经的不甘、无奈、自责,曾经的不舍、绝望、崩溃,全部溶解在两人敞开心扉之后的柔和的气氛里,仿佛打破了时间的隔阂,让过去、现在和未来齐聚于这个小小的站台。
洛恩松开弗洛斯蒂的手,用力抹了抹眼睛:“其实我不爱哭,你信吗?”
“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年轻人。”弗洛斯蒂神色中的沉重被温和的笑意取代。
“…过奖了。”洛恩把自己的眼睛胡乱抹了一通,犹豫着地看向他,“明显吗?”
“不明显,放心吧。”
“那就好。这真不是个谈心的好时机。”洛恩听到火车接近的噪声。
“谈心不就是很随机的事情么?而且,比起谈心,更像是反省大会。”
洛恩笑起来:“还不是你忽然说出那么多丧气话,我都不知道怎么接。”
“至少是分散了你的注意力,不是吗?”
“是,但总觉得你在对我发泄。”
“明明是在请求你的原谅。”
“行,虽然你没有错,但是我原谅你了。”
有一件事洛恩是可以肯定的,在努力安慰对方的同时,他也无形中解开了自己的心结。
以后再来到火车站,他回想起的不会再是那段灰暗的回忆,而是这场不合时宜的即兴反省大会。还有馆猫对他的宁愿自我麻痹的在意、歉意,以及他对馆猫脱口而出的豪言壮语。
火车在站台上缓缓停下。
联络员穿着他那身万年不变的黑西装,不紧不慢地提着箱子下来,一抬头就看到站在墙边的弗洛斯蒂和洛恩。
“希望你这次带来的是好消息。”弗洛斯蒂和他礼貌握手,笑着说道。
“不好不坏吧,是很有意义的新线索。”联络员公事公办地说道,随即显出几分疑惑,“馆猫阁下似乎心情很好?”
“北方协会难得办事效率这么高,我感到惊喜。”弗洛斯蒂说。
“…”总觉得完全不是这回事呢,联络员心想。馆猫不愧是馆猫,还是这么喜欢糊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