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生理工大学,这个对于叶凡而言全然崭新的名词,犹如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瞬间击中了他的心灵。在过去的岁月里,他所熟知的世界极为有限,启蒙老师的儿子小靳为了考取中央工艺美院,每日坚持不懈地练习小灰调,那专注的模样深深地印刻在叶凡的记忆中。
回想班上那些选择继续学业的同学们,美术成绩出类拔萃的,无一不是怀揣着考取内海美院的梦想,他们为了这个目标日夜拼搏,付出了无数的汗水与努力。而成绩稍逊一筹的,则把目标定在了城建大学、工业大学、师范大学里的美术学院。这些学校大多集中在内海市区,即便最远的,也不过是在 60公里开外的郊区,对于他们来说,似乎触手可及。
然而,周伯伯给叶凡介绍的这所巴生理工大学,却远在 4000公里之外的马来西亚。这不仅距离遥远,还是一所理工大学,其主修专业是 JAVA编程。要知道,在叶凡过去的认知里,计算机领域一直充满着神秘的魅力,他对其有着深深的执着和强烈的求知欲望。每一次在书店看到与计算机相关的书籍,他都会驻足许久,眼神中流露出渴望与向往。
如今,周伯伯的这一番介绍,仿佛一把神奇的钥匙,打开了他前途那扇紧闭的大门。在那一刻,他仿佛告别了过去在商店卖东西那种单调乏味、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他的眼前不再是迷茫与混沌,而是出现了一道清晰可见的门,门里透射出一道充满希望与无限可能的亮光,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让他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与憧憬。那期待犹如春日里破土而出的嫩芽,蕴含着无尽的生机与活力;那憧憬恰似夜空中璀璨的繁星,闪耀着迷人的光芒。
“你想去么?”父亲叶作铁用带着几分关切与疑惑的语气问道。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既有对儿子梦想的支持,又有对未知选择的担忧。
“我想学学 JAVA编程!”叶凡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爱好。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充满了坚定。在他的脑海中,早已浮现出无数与编程相关的画面。每次路过电脑城,看到那些展示着各种编程成果的屏幕,他都会忍不住停下脚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心中满是向往。他曾在图书馆借过几本关于编程的入门书籍,如饥似渴地阅读,哪怕遇到再复杂的概念和代码,也不曾放弃钻研。此刻,他说出这句话,仿佛是在向世界宣告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渴望。
后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叶凡和父亲一同走进了一家留学机构。刚一进门,便能感受到那略显严肃的氛围。他们从工作人员手中拿了几张表格,坐在一旁的桌子前,开始仔细地填写一些信息。
叶凡握着笔,一笔一划,极为认真,仿佛手中的笔承载着他未来的希望。他们仔细阅读着每一项条款,那条款既有中文部分,也有英文部分。叶凡和父亲的目光在字里行间穿梭,每一个字都不放过,神情专注而凝重。
他们确实是认认真真地看完了所有的条款,然而,对于其中复杂的条文和专业术语,懂与不懂就暂且未知了。或许有些内容在他们的理解范围之外,或许有些概念太过深奥,但他们努力去理解,去思考。
最后一步,叶凡深吸一口气,用那略显稚嫩的笔体,在合同最下方的横线上,一笔一划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叶凡。那一刻,他的名字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象征着他向着未知的未来迈出了坚定的一步。
和他一同签名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生,她宛如一朵清新的百合,静静地站在那里。叶凡对她印象不深,只是模糊地记得她脸上有一块儿小小的雀斑,那雀斑就像夜空中不太起眼的星星。她应该是和叶凡一起去马来西亚留学的同路人,然而此刻,他俩面对面站着,气氛略显尴尬,竟没有只言片语。
父亲用他那粗壮的手用力地向前推了他一下,那力道带着父亲的急切与期待。但叶凡依旧是用力掌握着平衡,没有踉跄向前倒去。他的身体仿佛有着一种本能的定力,在这突如其来的推力面前保持了稳定。
这情形让叶凡瞬间想起了在上海时的一幕。那是在浦东开发区一条安静的马路上,同样是身后的某人用力一推,将自己推向了那泛起涟漪的情景。
之后的某天父亲带着叶凡来到内海银行,去的目的是办一张贷记卡,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信用卡。那个时候很少人用卡消费的,可能只能在超市和ATM自动取款机里可以用一下。
叶凡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刷卡消费的情景是和李旺杰在一起的时候。那是一个阳光柔和的午后,他们走进了一家弥漫着文艺气息的音像店。李旺杰兴致勃勃地在一排排货架间挑着他喜欢的碟片,眼神专注而炽热,仿佛在寻觅着珍贵的宝藏。而叶凡则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大口地吸着手中的草莓味奶昔。那奶昔是李旺杰慷慨给买的,价格大约是 9块钱。在那个年代,对于他们这些还在上学的学生来说,这无疑算得上是一笔大价钱。
那时候,叶凡就知道胖子李旺杰算是一个富二代。但究竟怎样一个富法儿,叶凡倒是没有详细研究过。反正那个时候,叶凡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跟他混在一起。李旺杰总是带着叶凡出入各种新奇有趣的地方,让叶凡见识到了许多未曾经历过的事物。
只见李旺杰买了一张许茹芸的 CD和一张《美国丽人》的电影碟,然后大步走向银台。他从容地站在那里,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借记卡。营业员微笑着接过卡,拿出机器熟练地一刷,随后李旺杰淡定地按了密码后,这笔交易就算是顺利付完帐了。李旺杰转过头,得意地告诉叶凡,每个月家里都会往他的卡里打上 500块钱用于消费。叶凡记得自己当时听到这些时,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在默算着自己一个月的零花钱:5元×21天=105元。105元,这就是叶凡高中时代每月少得可怜的零花钱。每次想要买一本心仪已久的漫画书,都要攒上好几个星期。而李旺杰却能如此轻松地消费,这种差距让叶凡在那一刻感受到了生活的不同层面。
“不行,您的孩子年龄不够,不可以办信用卡!”银行柜员用坚决的语气对叶凡和他的父亲说道。那声音在空旷的银行大厅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而决绝。
从银行出来后,父亲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的脸色阴沉,眉头紧锁,仿佛心头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叶凡默默地跟在父亲身后,心情也无比失落。但叶凡心里清楚地知道那信用卡的意义,父亲原本的意思是让他用信用卡在马来西亚消费,然后父亲在国内帮忙还钱,这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叶凡在异国他乡的经济压力,也能让父亲更好地掌握他的消费情况。
然而,这个精心筹划的计划终究是没有成功。叶凡忍不住回想起之前和父亲一起讨论这个计划时的情景,父亲满怀期待地描绘着如何通过信用卡为叶凡提供便利和支持,而此刻,所有的美好设想都化作了泡影。叶凡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依旧刺眼,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只觉得未来的道路似乎又多了几分迷茫和不确定。
叶作铁带着儿子叶凡去的第二个地方,是离爷爷家小院儿不远的一栋大楼前。那大楼高耸而威严,在阳光的映照下,玻璃门右侧挂着的一块“内海市出入境管理局”的牌匾格外醒目。
他们走进大楼,出示身份证、排队、查阅档案……一系列繁琐的流程让叶凡应接不暇。叶凡就像一个傀儡人偶一般,被后面着急的人推着前进,又被前面步伐较快的人带着走。那时候的他迷迷糊糊地,整个脑袋都晕乎乎的,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快速旋转。
然而,只有一件事让他印象深刻。排在他前面的一个小女生,看上去大概是个初中生的年纪。只见她不停地捶胸顿足,满脸写着烦躁,五官都似乎因为情绪的激动而有些扭曲。叶凡好奇地细听之下才知道,原来女孩的妈妈要带着女孩出国,女孩心中也是充满了憧憬和期待。但由于妈妈与爸爸之间是离异的关系,按照规定,女孩出国还需经过爸爸的同意。可如今,她们已经想尽办法,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个人了。
这事儿在当时的叶凡看来蛮有意思的。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他才开始懵懂地了解这些监护人与被监护人之间复杂的关系。不过,他也只是有个模糊的概念,似懂非懂。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护照办得很顺利,至少比那个女孩顺利得多。这种顺利让他在这混乱的场景中,感受到了一丝幸运和轻松。
叶凡常常困惑,自己的反射弧为什么总是那么长。然而,当他拿到护照,看到那闪着淡绿色渐变光的马来西亚签证时,内心深处才开始有了强烈的触动,恍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要离开这片熟悉的土地,奔赴遥远的异国他乡了。
在那几年,身边出国的人仿佛都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去不返,从未听说有谁还会回来。2021年 7月 29日,那个清晰而又沉重的日期,将成为叶凡离开内海的日子,并且他深知,这一去,或许就和这里再无交集了。
此刻,他静静地坐在家里,离手最近的是那台“大头”显示器的电脑。那台电脑承载着太多的回忆,它还是 1998年刚入学时,母亲通过那些新加坡留学生费心给他组装出来的。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它上面,又缓缓扫过屋里的一切。陈旧的书架上摆满了曾经爱不释手的书籍,墙上挂着的照片记录着成长的点滴,那张陪伴他多年的小床依然散发着熟悉的气息。
他就这么看着,头脑里像过电影一般想着自己在生活中的一切过往。那些欢笑与泪水,成功与失败,温馨与争吵,一一在眼前浮现。忽然之间,他深深地意识到,自己什么东西都是带不走的。他要与父母深情道别,与这间承载了无数回忆的小屋道别,与那些知心的朋友道别,与眼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切道别。每一次道别,都如同在心头割下一刀,疼痛却又无奈。
那么还要向谁道别呢?叶凡在心中不断地思索着。就在这时,涟漪这个名字忽然闯入了他的脑海!叶凡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了过去。
涟漪!一个在他上高二时就深深喜欢,却始终无从接近、无从表白的女生。她的一颦一笑,都如同春天里最娇艳的花朵,深深地印刻在了叶凡的心底。
如今,离他要走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在这短暂的时光里,对她表白或许那就是害了她,会扰乱她原本平静的生活和学习节奏。可是,如果就这样与她没有一个真正的道别,那又会成为叶凡今生难以弥补的一个遗憾。
叶凡想起每次在校园里与涟漪擦肩而过时,自己那紧张得砰砰直跳的心;想起在课堂上偷偷望向她的背影时,内心涌起的那股温暖又复杂的情感;想起那些因为她的一个微笑、一句话而兴奋或失落的瞬间。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叶凡无法轻易割舍。他在内心纠结着,究竟该如何面对这份未曾说出口的感情,才能不给彼此留下伤害和遗憾。
那么她在哪里呢?叶凡满心迷茫,毫无头绪。他在脑海中努力搜寻着关于涟漪可能的踪迹,却一无所获。她就像一颗消失在茫茫夜空中的星辰,让叶凡难以捉摸。
她上学时有一个朋友叫阿玉,阿玉或许应该知道涟漪的下落。可阿玉又在哪里呢?叶凡对此无从得知。在那个时候,科技远不如现在这般发达,没有便捷的手机可以随时联系,也没有丰富多样的社交软件能够轻松获取他人的信息,就连座机电话也并非每个家庭都安装着。
人们之间的交流和联系更多地依赖于面对面的相遇和口口相传。想要找到一个人,往往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甚至可能历经波折也未必能达成所愿。叶凡深知,在这样的条件下,要找到阿玉,进而得知涟漪的下落,无疑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但他又不甘心就这样毫无作为地离开,带着对涟漪的思念和牵挂远走他乡。这种无奈和纠结,让叶凡的心情愈发沉重。
“屈奋进,屈奋进!”叶凡急切地拿着家里的电话,不停地拨打着号码,那听筒紧紧地贴在耳边,仿佛生怕错过任何一丝回应。
“阿叶,有什么事啊?”碰巧正在家里鼓捣那台新买的奔腾Ⅱ品牌机的他接通了电话。此时的屈奋进正全神贯注地研究着新电脑,被这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语气中带着几分意外。
“屈奋进,我求你一个事儿。”叶凡再次露出了那个请求的口吻,那语调轻柔中带着些许讨好,就和在上海时求他去南京路一起去找“摇滚服饰”时一模一样。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期待与兴奋的时刻。
“你有什么事儿快点说!别墨迹!”屈奋进在听筒的另一端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急促,显然被叶凡这欲言又止的态度弄得有些着急。
“那个,我不是要去马来西亚么?”叶凡的话语似乎更加扭捏,声音也变得低沉而犹豫,仿佛每一个字都要在舌尖上徘徊许久才肯吐出。
“是啊!你不早说了么?哪天给你送行去。”屈奋进回答道,语气中多了一丝关切,暂时放下了刚刚的急躁。
“嗯,你不是咱班班长么?我有个事儿求你。”叶凡的声音微微颤抖,透着紧张与不安。
“什么事?你倒是说啊!”电话里传出了一阵屈奋进嘬牙龈的声音,那声音清晰地传进叶凡的耳朵,让他更加紧张,额头上甚至冒出了细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