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家村村长家就在西北角,郑南槐站在草屋前,有些拘谨地捏了把袖子。
他说不清楚为何他会觉得有些不自然,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到刚从屋内跑出来的阿玉,急切问道:“怎么样?”
“村长夫人请您赶紧进去!”
郑南槐忙跟着她走进屋,甫一进屋便见到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夫人端坐在桌旁,见着他进屋,眼里亮起亮晶晶的好奇来。
“仙师来了。”她借着身旁丫头的搀扶站起身,笑眯眯地伸出手来,郑南槐便下意识接住,陪着这老夫人一同坐下。
“老夫人,我想问问,关于当年村子里那位吃百家饭长大的仙师,您还有印象吗?”
她点点头,“当然啦!我奶奶跟我说过好多次呢!”
那时的村长夫人年纪尚小,就和许多凡间孩子一样非常崇拜那些腾云驾雾的修士,在央求过好几次家中送她去修行未果后撒泼打滚闹得鸡飞狗跳,为了哄她,那位老夫人就同她说起了这位仙师的事情。
约莫算起来距离那位仙师来到庄家村估计要有五百多年了,当时是村长夫人家的人进山砍柴,遇着冬夜暴雨,不得已寻了个破庙歇下,才发现庙里竟躺着一个女人,上前一碰,早就冻死了,心中惋惜之余想着让这女人入土为安,没曾想就听得女尸怀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左右也不忍心把这刚出生没多久的娃娃丢在山里,将这女人下葬后便抱着孩子下了山。
那年头平州南岭一带正闹饥荒,罕见的旱灾闹得村里人家全都没几口余粮,找了村长帮忙,请村中各家各户都给那孩子一口饭吃,竟也熬了过来。
长到十二岁左右,村里来了个云游道士,帮着村里人布了几个防御妖物的结界送了几张符纸,途径她家时看到了那孩子,登时叫来家中长辈,直言此人天资奇高仙缘匪浅,明示想要收徒的想法,在那时普通人家里的娃娃能有机会入修行一道乃是天大的喜事,村里头各家各户都喜上眉梢,纷纷点头同意让道士收徒,第二天两人就都没了影,村里人还以为是仙师来去惯是这样,就也没再多追究了。
郑南槐抿着嘴听完村长夫人的叙述,胸中闷着的那口气依旧盘旋不散,却也明白再不能得到些什么,事情已过去五百多年,这在修士眼中算不得什么的岁月对于普通人而言却是迭代多次,能留存到现在的,恐怕也就止步于此了。
他带着阿玉离开了村长家,心事重重地同庄二婶一家告别,临走前不忘为庄二婶家布下一道防御结界,权当留宿谢礼,这才踏上破幽飞往十八峰境内。
泰皇山位于十八峰首三峰中,首三峰分别为净阳山、端阳峰和泰皇山,十八峰中靠近外界的八座山峰上并无境界高于郑南槐的修士居住,是以郑南槐毫无障碍便越过了净阳山,不过他神识才探到净阳山外五里远,就碰到了他的神识无法穿透的结界。
他蹙眉回忆,慢半拍想起居住在端阳峰上的是何方神圣。
说来倒巧,此人同白献涿还算得上是朋友。
既是如此,事情便好办许多,郑南槐掏出白献涿丢给他的乾坤袋,摸出一枚定海锥来,收回神识御剑贴近了结界,抬手将定海锥往那结界上一刺,早有准备地受了一股不大的结界冲击,然后安静地等结界中来人迎接。
果然,不多时端阳峰中便跑下来个看起来才七八岁的孩童,在树林间穿梭,郑南槐便也收起破幽落到山脚处,又等了片刻才见那小弟子跑到面前。
这小孩脆生生同他问了句好,然后解释说师尊正在闭关悟道不便下来迎接,请郑南槐跟着他穿过端阳峰。
这位居住在端阳峰的修士是个能窥天机的神算子,精通奇门遁甲之术,还是少见的道人,并不懂如何以灵力去攻击他人,就连这结界也是白献涿帮他做的,为杜绝用心险恶之人在入山后肆意妄为,凡入端阳峰者不可御器飞行,只能跟着他的徒弟走,否则一步之差便会被卷入关关相连的陷阱之中后果惨重。
郑南槐自然不会想着要试试胡作非为,只紧紧跟在那身形敏捷迅速的弟子于山林间飞跃,心下不禁怀疑这小弟子怎的身手如此惊人,同这外表实在是很不相衬。
他正胡思乱想着,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林间深处有间破庙,心下忽地一震。
但他没吭声,就让那间破庙在眼前稍纵即逝,眼下还是先去处理好泰皇山的事情较为重要,他只是莫名有些在意那被带走之后悄无音讯的孩子,并非急于探求那破庙不可。
不过须臾,郑南槐便在那小弟子的帮助下抵达了端阳峰的结界另一端。
“从这里便能离开端阳峰了,祝道友此去顺遂。”
郑南槐朝着对方拱手还礼,随后便身形一动跃入树林中,小弟子站在原地望了会儿,小声嘀咕:
“这位擢衡尊师怎么变了个样,莫不是师尊认错人了?”
他这一念头刚说出口,脑海中就遭了他师尊一个叩击,疼得嗷嗷直叫。
“我怎么会认错人!小娃娃不懂事就不要乱说话!”
神算子又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了,好像他是个乳臭未干的人类小屁孩似的。
只见一眨眼,那稚嫩可爱的小童子便变成了个身姿颀长,容貌俊美的男子,眼角微微上挑,神态自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媚色,竟是只貌美的男狐狸精!
他慢悠悠地跃至枝头,每次有人到访途径端阳峰,师尊都让他变作小孩子出来唬人,这段时间不知为何来到十八峰的人一波接一波,他都快忘了自己不做小孩子是什么样的感受了。
师尊即将迎来飞升雷劫,此时正是不宜分神做其他事情的时候,奈何他总是放心不下自己,将结界传回的讯息全都引到闭关的洞府,然后再大费周章地叫他下山接人。
“师尊,青玄离大成境不过一步之遥,倒也没必要如此放不下,将结界交给我看着就行,还能给您省点麻烦,这不是很好吗?”
他那师尊用着传音在他脑海里出声:
“切,就你这小狐狸,还大成之境,近日泰皇山有异变,会经过咱们山头的都是能用一根手指头把你揍趴下的,让你来看着,我可不放心。”
“说得这么严重,那泰皇山里的不就是一只小水鬼吗,有什么可这样让他们大惊小怪的?”
“啧你是师尊还是我是师尊?!我都算到了还能有假?反正你给我安分点老实呆着,他这擢衡未出来之前都不要跑出端阳峰,不然哪天被人抓去做皮裘了我都没处给你收尸!”
青玄撇撇嘴,没再接茬,侧身躺在了树上假寐。
谁料他才刚闭上眼,他师尊就在脑海里闹腾:
“去,东北侧山脚有人来访。”
青玄重重跳下树枝,边运起轻功边放出神识往他师尊所说的地方探去。
就这么个修为低微的老头子,也要他变成小娃娃啊?
来人岁数就比他师尊少个二十多年,这么点数在修士眼里和没有差不多,可这人都快挨雷劫了修为也就普通修门入世弟子的水平,也不知这么多年都在干什么。
等看到此人形容,青玄更是唾弃不已——都这么大岁数人了,灵力还不省着点花,竟然还有闲心维持容貌!真是不可理喻!
看不起归看不起,他还是按着他师尊的意思化作了小童子,毕恭毕敬地道了句:“道友好。”
这一身玄衣的美男子倒很懂礼数,鞠躬还了礼:
“我想从贵宝地过,好入泰皇山内。”
果真也是要去泰皇山的,不过这人相较之前去泰皇山的那些修士比,修为差得可不是一截半截……
青玄一肚子嘀嘀咕咕,面上还是那副恭恭敬敬的样子,转身便运起灵气带路,自己吭哧吭哧跑了一会儿,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停了下来,才发现这老头子根本没法追得上他!
他又匆忙折返,远远瞥见此人竟在地上努力追赶,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随即又被他师尊在脑海里教训了一顿。
“你笑个屁你笑!不懂就不要乱评价,未知全貌不予置评我不是教过你吗?!”
青玄被打得额角隐隐作痛,但还是很不服气,落下地走在这修士前头带路,心里还和他师尊顶嘴:
“不是,师尊,你看这人岁数都这么大了,修为还那么差,还有闲情逸致浪费灵力去维持容貌,你不是也和我说过这种修士最没道心了吗?”
他师尊咬牙切齿地啧了一声,停了半晌,在青玄以为他师尊又要懒得理他时才再度开口:
“他比你不知道好到哪儿去!”
“胡说八道吧师尊,”青玄也不恼,在心里同师尊辩驳时还抽出空来瞥了身后那走得气喘吁吁的老头子一眼,“我知道你老嫌弃我坐不住,但也别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呀。”
他师尊又半天不出声,以他的经验估计,恐怕正在被气得抓狂。
“你不信?那你好好看看,这人的命数!”
青玄无奈地应了声是,然后便施展秘法窥伺此人命数,心想着师尊真是气昏了头,以往都不肯让他用这秘法,说是徒添烦恼,今天竟被气得赶着他用。
他不以为意地扫了眼此人命数,下一瞬就被惊在原地。
此人竟然……也是擢衡尊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