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老三隔天才从镇子里回来,山里路远即使他这样的体力,回来也累得够呛。
一进院子,自家不成器的狗崽子立即迎上来帮他卸了背篓,又颠颠跑去给他端来凳子,“爹,先坐着歇歇。”
儿媳妇阿软端来一大碗茶水,放在他手边的小桌子上。
桌上还摆了小碟,里面放着野栗子、野果子之类的零嘴儿。
他才出门两天,这家里越发的像样子了。
茶水温凉喝着正好入口,阮老三猛喝了一大碗,这才顺过来气。
阿软接过碗,又去厨房里倒茶水。
阮文耀像只猴子似的,在亲爹跟前转悠,不时伸出脑袋就差把头顶到亲爹脸上。
阮老三白了他一眼,哪里看不出他那点儿心思,他进院门时就注意到了,这小子头上带着个帽子,瞧起来做得还蛮好看。
他故意装看不见,扇着风看着狗崽子干着急。
果然还是小的沉不住气,阮文耀直接蹲到亲爹跟前,把一个大脑袋顶在亲爹脸前。
“爹,这帽子好看吗?阿软给我做的。”
“哼。”阮老三嫌弃地把他的脑袋推开,“你媳妇儿身体才好些,你就不知道让人歇着点,针线做多了伤眼睛,久了会瞎。”
“啊。”阮文耀还真不知道这事,立时后悔起来。
阿软这时端了茶过来,将茶水放在阮老三手边的桌上。
外面的对话她听到了,还以为阮老三会怪儿子太宠着她,最少也会抱怨她折腾这些没用的,却没想他会说这些。
正想着,突然阮文耀的脸怼到她面前,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正盯着她的眼睛看,好像她真要瞎了一样。
“阿软,你眼睛没事吧,你可不能瞎了。”阮文耀心里感叹,好不容易把媳妇儿从躺在床上不能动的哑巴,养成如今能走通动的模样,可不能再伤着哪里了。
阿软退开了些,“没事,外面亮堂,不伤眼睛。”
阮老三偷偷看了两小的一眼,这两人原来相处总隔着些距离,如今似乎是又亲近了些。
他瞧了阿软一眼,那孩子聪明着,大约已经看出什么。
他如今有些纠结,要不要说呢,唉,还是再等些日子吧。
左右这两个小娃子又不会发生什么。
阮文耀哪里知道亲爹心里那些纠结,听媳妇儿没事,这会儿又蹦回新爹面前,拿出早藏好的帽子,“爹,你要不要这个。”
“我试试。”阮老三直接夺了过来,走到水缸边和他傻孩子一般模样试着帽子。
“嗯,正合适。”他语气平淡,但瞧得出是高兴的,对着水缸照了半天,“明天上山正好戴着。”
阮家这爷俩也真的是一家人,帽子带上便不愿意取了。
阮文耀高兴地翻着背篓,问道 :“爹 ,阿软的鞋子买了吗?”
阮老三懒得理他,正好阿软端来了饭菜,他赶路饿了许久不等她全摆好,撸起袖子先吃饭。
阮文耀在篓子里翻捡着,果然看到里面找到捆着的两双新鞋,“阿软,阿软,你的鞋子买回来了,试试合不合脚。”
阿软断然不可能当面就试,瞧着尺寸确实正好,就收着准备拿回屋里。
阮文耀如今知道女人的脚不能乱看,也就不催着她换鞋了。
阿软瞧到箩筐里还有许多布,这会终于不是一整卷,上回买回的那匹布她做了一身衣服都还剩下许多。
这次布料都是照着一身衣服要用的尺寸扯着布,有几种花样,瞧着鲜艳的花色应该都是给她买的。
布匹面料比上次好了许多,阿软都忍不住问了一句,“爹,怎么买这么多布料?”
阮老三正在吃饭,听这话停了下来,就凭这一声“爹”,他觉得买的还少了些。
“花不了多少钱,药材卖了不少钱。行了,东西先放着,先过来吃饭。”阮老三说完,又低头吃饭。
“哦,我把米倒米缸里。”阮文耀加快了手脚,这回又买了许多米面,原来就他们爷俩时都是到山里抓着什么吃什么,如今常下山换粮,胃口都好了许多。
只是上山路长搬运起来实在累人,阮文耀看他爹衣服膀子都磨出两条印子,心疼地说:“下回咱俩一起下山背吧,这么重背着太累了。”
“天景转好了,等到了秋收了,咱们可以去山下村子里换。这些够吃一段时间了。”阮老三虽是这么说,但他家这孩子太能吃,这些怕也不够他吃多久。
阮文耀把米倒进米缸里,一看米的成色不由惊了,大声问道:“爹,怎么都是新米,米老板舍得赊给你吗?”
“哪里是赊的,全买的,药材现在正值钱,我全卖了,账全还了还剩不少。米价也降了,要不是装不下,我还得多买些。”阮老三说着,掏出兜里剩下的碎银子数了数。
两个小的放了东西都回到院里,阿软洗了手过来吃饭,后面过来的阮文耀被媳妇儿盯了几眼才想起来,跑去洗了手这才坐到桌前。
他碗里是满满一大碗米饭,闻着就香,他扒了几口想起来问道:“爹,秋粮不是还没有出来,米价这么快就降了吗?我瞧你买了那么大一袋,原来不是到处买不到吗?”
“只是旱了一年,哪里就能缺粮了。都是那些大户们把米囤在手里想抬价。唉,哪有什么天灾,都是人祸。如今药材涨了,怕不是他们又想囤药。”阮老三说着,叹了一口气。
他点完银子,把大的两块银子推到前面,“这个你们收着。”
阮文耀看到银子两眼放光,这是他爹第一次给他银子。他高兴地一把抓过来,生怕他反悔。
“阿软,快收着,咱们有银子了。”
有钱先给媳妇了,阮文耀这德性,立时惹来他亲爹的白眼。
阿软没有接银子,她听着阮老三的话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会儿,她说道:“爹,有没有听说外面有瘟疫?”
“瘟疫?没听说啊。”阮老三说完却愣了,他细细想了想,饥荒之后确实容易闹瘟疫,如今药材又涨价了,定是那些消息灵通的商贾听到消息提前在囤药材。
难怪他手里的药材突然值钱了,想想药材铺里涨价的正是几味清瘟解毒的药。
想到这儿,他不由多看了女娃儿几眼,果然是大户人家里出身,见识就是比他们普通人家多些。
“一会儿我再下趟山,给卜老大那边传一下消息,最近别乱跑了。”阮老三神色郑重,皱着眉想着什么。
阮文耀这个心大的,听到瘟疫也没觉着什么,山里人少有瘟疫也难传进来。
他更没想着,趁着草药价格上涨再采些药赚钱。
他只想媳妇儿赶紧把银子收着,以后他们也是有银子的人了。不对,应该只是他,他媳妇儿是有金子的人,还是个金子打的长命锁。
阮老三瞧到她一直没收银子,说了一句,“收着吧,钱还够花,你们以后自己添置东西。”
阮文耀在那边猛点头,家里的活他可没少干,这可是第一次见有银子拿。
阿软这才收了银子。
阮老三吃着饭,突然语重心长地说道:“外面乱,我们只是山里猎户做不了什么。”
阮文耀正高兴有银子了,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爹,什么意思?外面乱,又有人逼我们上山做土匪吗?”
阮老三回了个白眼给他,转脸对上儿媳妇,语气软了几分,“也不用太担心,真有瘟疫官府会管……”
阮老三绞尽脑汁不知道怎么说,想挠头一把抓到头上的帽子。
阿软这才听出这话是说给她听的,阮老三是以为她心善想做什么吗?可惜了,她一个活着都艰难的人,尚没有要济世救人的觉悟。
阮文耀傻乐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紧张地说道:“爹,燕子姐姐还在外面吧,赶紧让卜叔把她叫回来吧,别在外面染上瘟疫了。”
“哟,你倒是关心她。”阮老三打量着自家狗崽子,故意说道,“小心她回来知道你还这么关心她,要抓你去当小相公了。”
阮老三这话有些试探的意思,阮文耀和卜燕子关系好,人家姑娘都想嫁他了,却不知这小子一直以来是什么心思。
阮文耀一本正经地说:“那可不行,我有媳妇了。”说着还正正帽子,这副正人君子模样。
好吧,阮老三松了一口气,却也无奈,这傻孩子还真是什么也不懂。
人家姑娘都摸到他大腿了,他还傻呵呵笑。
阮老三偷偷瞥了阿软一眼,这儿媳妇儿什么表情也没有,完全看不出心思。
“你……”阮老三犹豫着想说什么,可半天张不了嘴,可想到自家傻孩子的情况,他终是忍不住对儿媳妇说道,“你看着他些。”
“好。”阿软表情平淡地应着。
这轻轻一声“好”却叫阮老三心里暗暗惊住,仿佛这女娃儿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他明明什么也没说,她怎么可以回得这般干脆。
“爹,你这话什么意思?”阮文耀却跳了起来,“为什么叫阿软看着我,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阮老三和阿软几乎同时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也似乎差不多。
这傻子还真是什么都不懂。
偏偏他还就较真了,盯着他爹委屈地问道:“我都这么大了,有什么好看着的……”
看他这喋喋不休的,阮老三都头疼了。
阿软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出声说道:“帽子不要一直带着。”
“嗯?”
“啊?”
阮家爷俩同样动作摸着头上的帽子问道:“为什么?”
阿软放下碗,云淡风轻地说道:“头发一直包着,时间长,会秃头。”
爷俩赶紧把帽子取了下来,摸了摸尚还完整的发际线。
这一闹倒忘记刚才在争什么。
阮老三回过神,立即起身说道:“我吃完了,你们收拾,我出门了。”
说完赶紧跑了,将大麻烦留给了阿软。
阮文耀扒着碗里的饭,渐渐又想起刚才的事,他盯着媳妇儿疑惑地问:“爹为什么叫你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