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珞珈。

程观心下空白。

或许这个名字应该伴随着如海潮般的记忆碎片，但浪花涌上褪去，却是了无踪迹，惨白的沙滩如初平静。

“我……不记得了。”程观皱了下眉，理智上讨厌这种一无所知的落空感。

般珞珈目光不动地看着他，温声道：“不记得没有关系，我一直在你身边。”

“剧情马上结束，你与恶灵的灵魂绑定也将失效，我只能停留几分钟，”般珞珈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的眼角，“接下来，你要杀了艾希。”

“为什么？”程观眼睫一颤，“他不是你吗？”

“但他也是种子，他不能活下来。”

般珞珈轻摇了下头：“每个世界的主角都是总部嵌入的种子，他们替总部会吸取这个世界的能量，无休无止，直至枯竭。”

“你这么聪明，我相信你已经有所察觉……”般珞珈的声音渐弱，像是在被什么干扰着，“放心，我不会有事。”

“剩下的，你只要一切照常，不被总部发现其他异常就好……”

“我会接你回家。”

般珞珈眷恋地垂下手，眸色微动。

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

眼前恶灵模样的男人闭上了眼，黑影四下散去，融于城堡。

火光冲天，炙热的火舌舐过走廊，旋转楼梯旁悬挂的油画砰地落下，传世画作只余纸灰。

程观敛眸，转身走向法阵。

百年前，祭司被恶灵侵蚀时，利用最后的清醒将灵魂一分为二，一半同恶灵交织，另一半则充盈至阵中献祭的少年躯壳中，重生为了剧情中的主角，艾希。

灵魂一分为二，过往记忆亦随之混乱粉碎。逃出的塔莫斯几人封闭了城堡，恶灵固守其中，而失忆的艾希游荡于世间。

法阵中的少年睁开了眼，填充了祭司血肉后的容貌稍有变化，便是艾希的模样。

艾希坐起身，看到向自己走来的人，微微疑惑：“程观。”

“嗯。”

程观在他面前坐下，两人对视，艾希敏锐察觉到他神色的细微变化，视线扫过法阵和自己身上，迅速了然自己的处境后，眼神暗了暗：“你那天想说的……我就是曾经的曼加利祭司，对吗？”

“你是他灵魂的一部分。”程观轻声道。

艾希沉默片刻：“不，他已经死了。”

程观抬眼看他。

那双灰眸晦涩：“你爱他吗？”

程观顿住，心有一刹那飘回了几天前，或是半月前，半晌，模糊道：“可能吧。”

那把伍德扔到地下室的小匕首握在他掌中，程观手指不住摩擦着刀背。

“……”

艾希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问道：“游戏要结束了，出了城堡，你想要去哪？”

“出不去了。”程观摇摇头，垂下眼睫，盯着匕首闪过的冷光，“艾希，我们都要留在这里。”

“什么意思？”艾希眉头轻瞥，“我会找到你的身体，断开你同恶灵的绑定……”

“不，灵魂绑定已经要断开了，我不是这个意思。”程观打断道。

程观抬起手，在艾希沉静的视线中，他手中的刀刃缓缓对准了他的心脏：

“抱歉，我要杀了你。”

艾希盯着他柔软的发旋，出神片刻。

他好像从来没有看透过眼前的人，哪怕一刻。

“……为什么。”艾希不明白，为什么程观不曾选择过他，“你这么讨厌我？”

程观只是摇头：“我必须这么做。”

“谁要求你的？”艾希一把握住刀刃，程观下意识想要缩手躲去，他却握得更紧。

手掌顿时被利刃划破，泵出鲜红血液来，断断续续地滴下。

“你——”程观微微睁大了眼。

艾希眸色深沉，哑声：“不要躲我，回答我。”

“没有人要求我。”程观被那片鲜红侵占视线，心跳急了些，“你快放手。”

艾希另一只手扣住程观的后颈，不管不顾地揽过他：“不放。”

两双眼相撞，灰眸中的浓黑情绪仿佛也要将他吞噬。

“程观，”艾希突然喊他，神情失了锋芒，“从开始，你就对我莫名其妙的厌恶，你为难我，对我说狠话，我本应离你远远的，但我就是忍不住靠近你。”

“没错，我犯贱，总想想要去触碰你——一个对我竖满刺的人，看你眼里，我是不是像一条甩不开的狗，怎么骂都赶不走，还上赶着来对你摇尾巴？”

“不，没有……”

“我就是，”艾希突然很苍凉地笑了声，“可我放不下你，你对我没有一点好，我还是放不下你，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一直想着你，哪怕你每次都要我离开。无论是对面是谁，祭司，恶灵……哦，就算是柯林，卡珊德拉，你也是不会选择我。”

“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我不敢幻想你对我付诸同等感情。”血仍滴滴答答地流着，艾希却感不到痛意。

“你可以杀了我，只要给我一个真正的答案。”

凝滞气氛似是一只封闭的水缸。

程观喉咙堵上了酸涩的铁块，他艰难发声：“……对不起。”

他无意对艾希这么坏，但关于系统任务方面，他也无从解释。

艾希闭了闭眼，寂静良久，压下一切本不该起的汹涌。

他在和程观说些什么。

“算了，我不该质问……”你。

“我不讨厌你。”

程观缓声道：“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但出于一些无法说出口的原因，我不得不那样做。”

“不管你是否肯相信……其实我很喜欢你。”

无论世界变化，那双眼中代表的灵魂从来没变过——程观不会否认自己动过心，虽然他注定不能停留。

“……”

艾希眸光微动，他俯首，渐渐靠近程观，直至鼻尖相触。

一声喟叹似的：“我相信。”

说出口的喜欢，就算是欺骗，他也相信。

两人间的最后一丝距离消弥，艾希扣住程观的后颈，握住刀刃的手向前，抓住了程观的手。

怀中人的眼睫因此轻颤，扫过他脸颊时带起轻微痒意。

刀尖刺进了皮肉。

大手青筋突出，稳稳握住程观持刀的手，向里刺去。

艾希止了这个血腥意味的吻，他抬头，摩挲过程观耳侧，气息已经不稳：

“记住我。”

他的嘴角溢出血迹，脊背弯下，头靠在程观的颈窝处，叹息：“……记住我，程观。”

大火没有波及到地下室。

程观的目光落在艾希身后，墙上的符文始终暗淡，他能感到身上的人慢慢停止呼吸，失去温度。

不久，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愿意归还所有灵力，换取新生吗？

程观回应：我愿意。

——“最后，归还所有灵力，即为完成游戏。”

至此，所有剩余巫族人的灵力全部返还自然，巫族顺应预言天命，彻底泯灭于世。

曼加利城堡的百年轮回结束。节目组的嘉宾们大梦一场，迷茫过后，怀揣新生，安全下山——除了柯林突然犯起严重的咳疾。

无人知晓，其中缺少两人身影。

灰烬中的城堡不再复返，在未来永成灰烬。

*

‘叮咚——连接成功！’

‘正在脱离4144号世界（1/100）……脱离成功，进入栖息地。’

‘4144号世界结算中……’

‘叮，此次任务评级为：A，厌恶值未开启，剧情进度完整，达成圆满结局，角色扮演完美，恭喜任务者，还请下次继续努力！’

‘滴——红色警告！无法连接4144号世界种子，正在查询原因……’

红色警告听多了的程观直接打开静音。

他走出栖息地的池子，目光一晃，看到了角落里的小光球。

小光球蔫哒哒的，圆滚滚的身子上已然增生了许多虚拟蘑菇。

‘智脑？’

程观撩了把池子的水，洒在小光球的身上，见其还是不动，他便伸手戳戳：

‘喂，你不会死——’

小光球晃悠一倒，虚拟屏上一双蚊香眼正转着圈。

‘……’

程观沉默。

这是什么情况，吃了自己身上长的毒蘑菇了？

正在程观思考总部急救电话是多少时，他手指下意识蜷缩，左手无名指隐隐发热。

指间的丝线亮起，程观瞧了片刻，没瞧出什么名堂。

他移开视线，还是伸手抓起小光球，把它泡进了池子里。

‘它没事。’

‘嗯？’

这声音凭空而来。

程观警惕地侧头望去，没有人，也没有智能体。

池中的小光球一浮一起，不久，忽然咕噜噜冒出泡来，一路沉底。

程观试探道：‘……般珞珈？’

‘……’

没有回音。

‘唔唔唔！’一道熟悉的电子音响起。

池子里的小光球破水而出：‘谁，是谁！谁想淹死我！’

程观无语：‘……醒了？’

小光球一愣，虚拟屏上的蚊香眼消失，恢复了平时的豆豆眼：‘啊……我的宇宙，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呜呜呜……’

‘怎么了。’

‘那个世界的恶灵太可怕了呜呜呜……竟然强行绑定你的灵魂，还发现了我，我只好切断联系，提前传回栖息地，才免于他的毒手。’

小光球抽泣两声：‘我在这里等你等了好久，差点以为你栽在那个世界了……’

程观挑下眉：‘所以你这算是……甩下我临阵脱逃？’

‘！’智脑气恼蹦跳，‘谁说的！我明明这些天一直在向总部申请对你的救援！担心得整个球都消瘦了！’

‘哦。’程观顿了顿，‘你没收到我的任务评级？’

智脑：‘啊，什么，我不知道，你竟然完成任务了？’

它还以为程观是逃出来的。

‘……’程观心想，坏了。

果然，不过一会儿，总部系统的电子音响起：

‘叮——查询消息，智脑0013号违反职责，擅自提前脱离世界，丢失任务者，惩罚其返厂培训一月。’

‘接下来，将由总部系统分脑直属代理0013号任务者的全部事宜。’

‘请任务者做好准备，5011号世界连接加载中，……加载完毕。’

‘正在进入5011号世界（1/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