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力过度透支的疼痛程观不是没有经历过。
每次强制脱离世界他都会体验一遍,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在撕裂、反抗——相比之下,宿醉带来的头疼早就被压得不见踪影。他还算接受良好。
只不过走来这一路,身体实在有些疲累。
程观抵过那阵潮涌倦意,强撑没晕过去,重新站直,随意找了个理由敷衍,哑声道:“有些头疼,可能是爆炸震的。”
季雪莉凝眉担忧:“您……”
“爆炸后续事宜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支援部队已经到达现场,正在处理,”季雪莉顿了顿,还是不放心,“您还是去检查一下身体……”
“嗯,等工作结束。”
程观揉揉额角:“那枚核能弹记得送去检测,查查这封禁品是从哪漏出来的,编号多少?”
“外部标识被磨花了,根据大致轮廓推测为B-511S3。”说着,季雪莉想起一件事,“您说的那个密钥……”
这种级别的机密被这么多双耳朵听到了……
程观垂手,淡声道:“不用担心,那是假的。”
“啊?……假的?”
程观嗯一声。
影响着整个帝国核心智能的高级密钥怎么可能只是一串能靠蛮力刷机破解的固定字符。
哄人玩的而已。
“走吧。”程观抬步走向忙碌的那边。
季雪莉反应过来,立刻跟上。
经过一早的爆炸案,异端处开始着手进行潜藏的异端排查,搜寻漏网之鱼。
程观在安全点临时开完一个简短会议,密集信息量令太阳穴突突跳动,他闭眼深呼吸一次,拿起平板站起,便听到一位警员走来通报道:
“监察官,方舟集团的人来了。”
程观下意识应了声:“嗯。”
他脚步不停,混沌疲累的大脑缓缓运转,等见到远远的一抹人影后,才迟钝地意识到。
方舟集团,是旧贵手下的产业之一。
方舟集团此来大概是讨论关口重建问题,跟他们异端处的工作扯不上什么关系。
但——
他有一位不想承认的未婚夫。
不远处,那位西装革履的男人甩下旁边的员工,径直向他走来,鼻梁架着一副摆设作用的金丝眼镜,唇上挂着文气的笑,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看起来似乎脾气好得不行。
——假如他没有在程观私人住宅中装满针孔监控的话。
“亲爱的。”
般若寒自然凑近程观,平光镜片闪过一抹反光,温声问道:“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程观微微后仰:“……”
等等,这个声音……
“般若寒?”程观掀起眼睫,试探道。
“嗯?”般若寒有些奇怪,半眯起眼瞧他,脸上装模作样的笑意不减,“怎么喊我名字,不过昨天没去接你,不认识我了?”
“……”
这个声音和方才电话里那个“未婚夫”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既然眼前的人是般若寒,那他把电话打给了谁?
程观的头愈发疼了,不想再经过多思虑地反抗起来,一突一突,敲锣打鼓。
他不经意地避开对方的手,轻皱了下眉,纤长眼睫低垂,在白皙鼻梁上落下阴影,似流露出一丝不为人知的脆弱。
然后抛出一个相同的敷衍理由:“没……头忙得有些晕。”
*
工作繁多紧急,般若寒并没能纠缠他多久。
有来无回地说了两句,最后要求程观临时办公室等他,一同回旧贵大宅。
“在这休息一下,”般若寒低头,在他的手背上一触即分,“等我回来,亲爱的。”
临时办公室是征用了塔底区监察司分部的楼宇,为了给方舟的人腾地方,分部部长自觉让出了顶层办公室,殷勤献给塔尖区来的贵人们。
军部的人不知为何也来了,听说是哪位上将,新贵家族的人。
短短一上午,向来无人问津的塔底贫民窟竟史无前例地迎来了两大家族的碰头。
这场罕见的会议中,监察司分部部长用来擦汗的手帕擦烂了三张。
不过在办公室程观无心在意什么家族斗争,几乎躺上沙发的那一刻,积攒成山的倦意就吞噬了他的意识。
以至于连那个印在手背上的吻都懒得去管。
疲惫不堪的神经终于得以稍稍松缓,坠入一片黑沉。
许是身在旧地,熟悉又陌生的街景牵引,掩埋在角落的记忆碎片成为了凌乱梦境的一部分。
程观曾经也是贫民窟的一员。
像贫民窟中大多数的孩子一样,缺父少母,流窜街巷间,野蛮生长在污海边缘,垃圾堆上,为一支过期的营养剂大打出手。
童年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整日为生计奔波的小孩又有什么需要特别回忆的地方呢。
他独身一人走到现在,唯一的单薄归属感在穿越世界中落了空,应该是精明冷血的。
但他今天,站在即将爆炸的关口前,回望紧巴巴的居民区,那里电线交织,窗口杂乱,小巷拥挤脏污,一个画面忽然挤进他的眼前。
雨天,他因为偷东西被一条没栓绳的狗追了三条街,低矮的视线天旋地转,手里还紧攥着半包速食饼干。
他跑赢了那条大狗,但也跌了一跤,饼干摔进脏水坑里。
有一双手扶起了他。
因为饥饿而发黑的视野已经分辨不清那人面容,雨打在伞上,吵闹烦人,他晕乎乎地被抱起,脑袋里想的是自己第二天器官被掏空,暴尸街头的画面。
死了倒也轻松。
但没有。
他舌尖微麻,嘴里塞进一块硬糖,很甜,甜得一激灵。
他强撑着睁开眼,大概、似乎是看到了那人的脸的,他记不清了,心中只有一个朦胧虚影。
那人身形高瘦,不过十六七的模样,臂弯坚实,大衣温暖,印着他的脏黑手印。
仿佛十岁小孩想象局限的童话,他带他去一个地方,在速食为上的贫民窟中,让他吃了一碗热乎的手工面。
温度烫到心尖。
然后第二天贫民窟的小孩醒来,却发现自己依然在一张小小的废弃沙发上。
沙发上的人坐起身,下意识捞了一把身上滑落的大衣。
程观垂眸,大衣漆黑,裁剪得体,还染着沉睡的体温,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刚醒的大脑迷蒙一瞬。
……这不是他的衣服。
‘叮,记忆恢复进度:10%。’
经过一觉安眠,程观身上的疼痛缓解不少,他把大衣挂到办公室的衣架,出门便看到了方舟集团的秘书官。
秘书官向他微微俯身:“夫人。”
“……”
程观对这个称呼接受无能,忍了忍,这次没忍下去:“没有结婚,还是叫我监察官吧。”
秘书官素养很好,并无异议地微笑道:“好的,监察官。”
对于她来讲,什么称呼不重要,只要知道眼前人是什么身份地位就好了。
“你有看到其他人出入这间办公室吗?”
秘书官脑中分析了下其他人的概念,答道:“没有。”
程观闻言顿了顿,没纠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一转身,身后秘书官也跟着迈开步子,他回头,秘书官尽职解释:“二少让我贴身照顾您。”
“……嗯。”
什么照顾。变相的监控而已。
程观没时间置气,他不过睡了不到一个小时,通讯器的工作消息就已经堆积如山。
为了避免成为众矢之的,他对外宣称的精神力等级一直是A级,对于最高监察官这个职位不高不低,无功无过。
毕竟一个来自塔底区,毫无权势背景的超S级精神力拥有者,得到的永远不会是赞赏敬佩。
超乎预测的能力降临眼前时,恐惧和忌惮首当其冲。
因此,这次爆炸案的后续他必须要收拾干净,不能留一丝一毫的痕迹。
人造恒星在五点准时切换模式,一成不变的黄昏光线落到程观眼中,他微微避了下,伸手打开了车窗。
涌入的风瞬间吹乱了头发,他却觉得自在,头向那边靠了靠,手支着下颌,眼眸半敛。
“觉得闷了?”
般若寒坐在驾驶座,倒是如他所言地接他去往旧贵大宅。他侧头,看了他一眼。
余晖跳跃在那纤长眼睫上,底下的眼看着飞掠的街景,他随意嗯了声。
般若寒挑了首歌放:“你到那儿不必紧张,大宅年久,那儿没什么人气儿,去那里不过应个传统,婚礼过后我们也不会在那儿常住,你只要不招惹我那个哥哥就行。”
又是一声懒散的嗯。
般若寒挑下眉,灰瞳中闪过浑色,常年居上的倨傲受激,从温柔面具下溢出一丝端倪,片刻后又按压下去。
反正再过七天,人就到手了。
想到这,他眉宇舒缓下来,甚至有些愉悦。
殊不知,彼时他身旁的人,正在思考杀他的事情。
程观摸上无名指指根,无意地摩挲着。
回到这个世界前,“他”正在计划在新婚当天杀死他的未婚夫。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杀般若寒?
他记忆不完整,对般若寒的认识仅限今天,但很明显,他和这位绝对不是什么彼此相爱以至于踏入婚姻的关系。
般若寒不算爱他。而程观厌恶他看向自己的眼神。
他内心微微叹息,有点想抓住过去自己的衣领晃一晃,问个明白。
不过……
程观反手,摸了摸腕上不知何时留的浅淡疤痕,若有所思。
他了解自己。
暂时找不到理由也没关系,这不会影响他拿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