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般若寒的母亲——全夫人从呆愣中回神,猛地握住医生肩膀,柔弱的长相上透露出一丝疯狂意味:“怎么可能,我儿子刚才站在这儿呢,这才几分钟,怎么就死了?”
“实在抱歉,全夫人。”
“不可能,若寒他身体很好,不会突然得那什么败血症,不可能的……”
全夫人紧皱着眉,神经质地喃喃自语,她眼眶通红,眼白爬上血丝,却一滴泪也没有。
她匆匆扫了眼地上的尸体,与其说伤心越绝,倒不如说是惶惶恐惧。
并没有实际名分的她,在家族中始终夹缝生存,如今唯一的底气变成了眼下这具形容血腥的尸体。
“一定是有人谋害他,有人害他!”全夫人突然喊起来,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她转过头:“谁,是不是——”
她的视线落到程观身上,像是被烫到一般止住嘴。
那张脸上的泪痕不似作伪,至少比她真诚,以至于她那胡乱攀扯的话都噎了回去。
而下一幕,更是让她彻底安静。
旧贵的掌权人、她儿子名义上的哥哥——般珞珈俯身为她儿子的伴侣擦去了眼泪,动作轻柔。
“先起来吧,”般珞珈整理了下那一缕沾血的发丝,“别抱着了。”
忽地,诡异寒意从全夫人脊背窜上来,令她僵在原地,攥紧了手上昂贵的皮质包包。
一个堪称恐怖的猜测出现在她脑中。
“如果夫人不相信的话,”旁边医生尽职尽责地补充道,“可以等游轮靠岸,重新检测一下般二少的死因。”
全夫人高跟踩得踉跄,腿了半步,摇头:“不、不……”
姬罗蓝看了这出,将视线移回卡在台阶上的身影,喊道:
“姬彗,回来。”
小公主正欲上又止地卡在那里,闻言内里松了口气,表面不情不愿地转身:“干嘛。”
姬罗蓝不耐重复:“回来。”
姬彗跺下脚,撇着嘴,实则脚下步伐飞快,洁白裙摆翻扬,手心吓得汗湿。
很快,有人过来处理尸体,小孩被大人捂眼安置到房间里,不少人躲得远远的,暗中眼神交流,离开了现场,向舱内走去。
程观身上的礼服也被污血染得狼狈,他脸色苍白,安静地站起身。
般珞珈为他披上外套,对一位侍者道:“送他回房间。”
“好的先生。”
他一路被人护送到房间整理自己,连那些人打量探究的目光都未曾碰到。
般珞珈待他走后,凤眸淡淡扫视一圈。
不久前因婚礼热闹的甲板现被死气笼罩,三位侍应生在打扫碎了满地的香槟塔,手上哆哆嗦嗦,不敢往这边多看一眼。
有人推来了担架,将尸体抬上去,蒙上白布。
几位旧贵的人在旁边犹豫半晌,上前做足面子,安抚全夫人:“哎你说好端端地怎么就,世事无常啊。”
安抚的手拍到她肩上,全夫人如梦惊醒般地一抖,看到那抹白影过去,膝盖软下去,嘴唇无声开合,忽地崩溃大哭起来。
“诶、诶,全夫人……”
姬罗蓝看着过来的姬彗,挑眉斥道:“你去瞎凑什么热闹,想让他也吐你一身血?丢人。”
“我、”姬彗不服气,扬起白金色的脑袋刚要反驳,余光就瞥到盖着白布的担架从身边擦过,她身形一僵,往姬罗蓝身后躲去。
姬罗蓝嗤了声:“别躲啊,去追你的真爱,死了不应该更会升华你们的情感么。”
“……”
姬彗郁郁抿唇,不说话了。
其实她对般若寒没多少喜欢,皇室最天真的小公主,不过被人哄得舒心,上位身份带来的占有欲作祟而已。
安置好小侄子的斯明特重回甲板,却没看到人,皱起了眉。
墨蓝的天空渐暗,短暂的蓝调时刻逝去。般珞珈收回目光,海风吹起的发凌乱盖在额前,墨眸平静,他对人吩咐道:
“通知各位宾客,突发事故,提前返航。”
*
关上门,程观一把摘了耳饰和戒指,随手扔到桌子上,将披在肩上的外套挂上衣架,接着颇为嫌弃地看了眼因沾血结块的发丝,拿出换洗衣服走进浴室。
污血溶于温热的水流,顺着小腿脚踝滑下,逐渐稀释成淡粉色,飘入地漏。
般若寒的败血症当然不是自然突发的。
毒株早在他把般若寒泡进浴缸里的时候便种下,于发烧的表征下潜伏、蔓延到全身,只待他轻轻地拨动开关,就会迅猛夺走那人生命。
突发性败血症不算罕见,毒株在身体死亡后自动消亡,辅佐他留下的精神力才能毫不失活地注入机体,抹去一切痕迹。
在游轮婚礼上发病,封闭的场所,众人的目光见证亦会是他最好洗脱嫌疑的证据。
白朦的水汽充盈浴室,程观拿过毛巾,简单擦了擦湿润的长发。
昨晚在平板储存的文档中,他发现了他同般若寒签的婚前协议,白底黑字清晰得很,而程观一眼便看出了曾经的自己设置的小圈套,亦看出了——
他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不止般若寒。
‘叮,记忆恢复进度:40%。’
记忆中几副处决画面闪过,程观手指划过屏幕,眼眸倒映着无机质的蓝光。
也是,本来杀般若寒就不需要费这样的心思,他大可以寻时机找到正当由头,亲手杀死他,像是他之前算计其他凶手一样——踩入据点,找到罪证,干脆利落就地击毙。
他按耐性子同般若寒结婚,必然不是为这个人,而是他背后的旧贵家族。
“啊……”
程观瘫进沙发椅柔软的椅背,赤足随意踩上茶几的玻璃边沿,含笑叹息一声。
原本他就计划,别有目的地接近般珞珈。
这个结论对于被提前剧透的他,意外地有趣味,像是失忆的无赖面对包容他的人时,忽然想起:
哦,原来我之前还打算欺负你。
*
游轮在晚上重新靠岸。
旧贵的二少在婚礼上意外发病殒命,后续处理自归家中人一手包揽,压下消息。
见证现场的宾客们内心各有猜测,不过也就过把吃瓜的瘾,在旧贵面前,没人敢乱说。
网络上有走漏风声的图片信息一经发出,便立即被删除封号,肃清半天后,官方才发出全夫人代书的讣告。
与此同时,一张葬礼的照片意外流出。
黑压压的人群中,婚礼当天便失去伴侣的未亡人身着一袭黑衣,交叠黑伞下露出一角侧脸,纤睫低垂,眼眸看向手中鲜嫩欲滴的白玫瑰。
仿佛他就是手上这枝玫瑰,失去伴侣后,脆弱堪折。
一夜之间,网上之前各类批判这场婚约的言论反转,同情心纷纷泛滥,意淫幻想飞天。
——殊不知他们幻想的未亡人,正是这场葬礼的凶手。
:不是……你们难道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人么?
照片中,身后的男人只露出了半个宽阔肩膀,西服熨帖,质感肉眼可见的昂贵……然而这些都不是关键。
重点在他为面前人撑伞的手上,放大后,那枚极易被忽视的标志银戒正闪着细碎的光。
:天,谁为谁撑伞?
:这站位好奇怪……
两人的站位一前一后,肩膀高低相错,并不算近,但却莫名地显现一种诡异的隐秘联系。
:我好像看出了什么,这是能说的吗,谁来救救我……
话题方向偏向不久便被顺势删除,连备份照片数据都清理得一干二净,相关词封禁。
见过这张照片的人只小范围发酵了下,新的热点涌现,很快夺去所有人的目光。
塔底区发现一具无名男尸,形容特征难以辨认。
双星的抽奖活动开奖了。
前者在常见饿死骨的贫民窟再平凡不过,不过几分钟便被百万大奖的热度压过,没有一点水花。
*
“节哀顺变。”
全夫人麻木地点点头,看着那人将白花放到台上。
她站在即将下葬的墓碑前,脸色如同这白色石碑般发僵,手中抱着骨灰盒——她知道,这里面是空的。
她从上午九点就站在这里,听了上百句节哀顺变。
而她儿子的未亡人姗姗来迟,带着一支白玫瑰,像是其他到来的宾客一般,走到她面前。
全夫人脑袋混沌,她又会听到一句节哀顺变。
“这个给你。”
全夫人下意识:“嗯。”
嗯完片刻,才发现递到眼前的不是白花,而是一张卡。
她眼珠慢半拍地动了动,谨慎又讶异。
“般若寒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不是今天,他也早晚会死。”
程观声音平静:“我不实行连坐,你并不适合这里,我给你一条退路。”
全夫人和那件案子没有关系,她性格软弱爱财,在旧贵依靠般若寒才得以没名没分地充当花瓶,眼下人刚死,其他人还会做做面子,但日后全夫人在家族中定会举步维艰,被排挤在外。
“拿着这张卡,离开塔尖区。愿意吗?”
全夫人微微长大了唇,她不敢抬眼看面前的人,只能盯着那张边缘锋利的卡,捏着骨灰盒的手指泛白。
许久,她深吸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我愿意。”
这已经是她眼前最好的一条路了。
可笑的是,她在这个家族二十多年,到了最后,竟然是一个刚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杀死她儿子的人帮她脱离泥沼。
卡和白玫瑰被一只手轻柔地放在骨灰盒上:
“收好,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