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三个字念得又轻又软。
尾音飘起来,好似留个小钩子,试图引诱神智混迷的野兽。
脚下娇艳的玫瑰零落成泥,这片花园枯萎的趋势还在蔓延,花香却愈发浓郁,仿佛榨尽每朵玫瑰最后的气力,浸出汁水来。
程观颈窝处忽地传来一处温热触感,带着恋恋不舍的意味。
片刻后,那只抵死交缠的手终于有了松动迹象,向上虚虚环住人,血肉模糊的手和紫红错节的腕挡在远离的方向,仿佛某种自残的威胁。
S级的躁动精神力随之缓慢抽出,欲断不断地粘连在程观的指腹。
程观微微叹息,在这臂弯狭小范围中转身,仰首,对上了那双暗藏疯狂意味的凤眸。
这样近的距离,两人呼吸相扑,般珞珈鼻侧的那颗小痣格外分明,看得他恍惚一瞬。
眼前人的面孔在这一刻,朦胧对上了记忆中那张尚且青涩的脸。
待人转过来,般珞珈另一只手便继续箍紧他腰际,苍白的手背没于怀中人的长发中,半隐半现。
那手背上青筋突突跳动,紊乱的精神力在般珞珈体内横冲直撞,一刻不休的撕裂折磨激起按耐不休的暴力狂躁,更激起欲、望。
狂躁迫使他撕碎身边的一切,欲、望却只对一人,想要揉碎、揉坏,露出独属于他的神情,融入他的骨血,彻底填补他年少的灵魂空洞。
好漂亮。
“我的……”
他眼睫垂下,低头靠近。
程观回神,不忍心看这片大好花园继续遭某人毒手,抬手挡住:“回去,回房间。”
“……”
“玫瑰要被糟蹋没了。”程观顿了顿,看着面前人不愉神色,破罐子破摔地补充了句,“……亲爱的。”
一回生二回熟。程观羞耻一回就够了。
反正喊了也不会掉块肉。
再过分的,他可是真要咬人,大不了打一架。
男人凤眸微眯,应了这一声:“嗯。”
紧接着,他微微俯身,箍在腰间的手臂向下,轻易单手抱起怀中人。
“嗯?等等!”程观猝不及防身上一轻,手撑住般珞珈的肩,恼羞成怒,“我自己走!”
这种抱小孩的姿势是干什么,他又不是十岁了!
今晚,在外人眼中雷厉风行、在面对十三枚即将爆炸的核能弹也从容不迫的大监察官,竟然在某个人面前尽失冷静,难得提高音量吼人。
怕不是会惊掉一批人的下巴。
程观挣了两下,面上烫红,内心正冷酷地想要不干脆把这只手腕也卸了,视线就忽然闯入某人那只形容惨烈的手。
“别动。”那只手扶稳他的肩,护住他后背,“乖,宝贝。”
“……”
瞥见那还在流血的手,程观抿唇,心头卸手腕的火苗熄下去,垂头,耳后的发丝滑落,遮挡住了泛粉的皮肤:“不许这么喊我。”
般珞珈仿佛没有痛觉般,抱着人转身,向屋内走去。明明应是神智不清的状态,言语却清晰得很:“不许怎么喊?”
像是故意的逗弄。
“……”程观两眼一眯,敏锐道,“你不会是装的吧。”
可狂躁的精神力作不了假,手下人炙热的温度仅是想想,就能知道有多难受。
总不会有人疯到这样折腾自己,精神撕裂又折手,就为逗他说几句黏糊话。
“嗯,”男人模糊应声,继续纠缠上一个问题,“不许怎么喊?”
程观不说话了。
他才不跳这么明显的语言陷阱。
程观闷头埋在般珞珈肩上,轻柔的精神力细丝慢慢从指尖溢出,试探性地摸索眼下人的情况。
无形细丝几乎是在接触上另一股精神力的刹那,便被紧紧卷入,阴暗暴戾的气息势要吞噬,将其同化。
但凡是一个低于A+级的人触及,恐怕已经被这股戾气撕碎,一路延伸崩裂到精神海,吞噬意识,成为废人一个。
这人现在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易燃品,危险程度极高。
程观眸色渐凝。
怎么会这么严重?
细丝渐深,即将探入面前人精神海时,程观忽然身下一软。
不知何时,般珞珈已经走进他的房间,俯身将他放到床上。
手上的鲜血也带到柔软床铺上,在墨绿的毯子染出几滴深痕。那双凤眸余光瞥见什么,窦然加深。
“这是什么,宝贝?”
他轻掐住那白皙的下巴尖,转过一个角度,问道。
程观视线随着转,看到了自己出门前收拾好的行李箱:“……”
般珞珈轻声:“你想走?”
杀完了人,作为一个新婚当天便丧夫的外人,程观自然没有理由继续在旧贵大宅呆着。
不过他倒没打算真走,毕竟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他还要找机会接近般珞珈。
行李箱本来是试探,但眼下情况出乎意料,这个试探似乎有点……
程观自然听出那三个字的危险意味,怕其精神力过激反噬,咳一声解释道:“没有,我……找东西。”
般珞珈眼珠微动,盯着他。
“你坐下,”程观温声,“让我看一下你的精神海。”
作为精神力源头的精神海,对于觉醒后的尤其是超高精神力等级的人,无疑是关键而致命的。
浓黑的目光落到那张合的柔软唇瓣上:“喊我。”
“……亲爱的。”
般珞珈嗯了声,依言坐到床头,长腿半屈伸着,手重新死死扣住他的,视线示意:“坐过来。”
“……”
男人哑声哄到:“亲爱的,乖。”
“……”
程观闭了闭眼,放弃治疗地动身,坐到了男人腿上。
压死他算了。
要不是怕这人疯死,这么欺负人,平时的程观早就把人断手断脚,摔门而出。
上一个敢这么逼他的已经抛尸大街喂到狗肚子里去了。程观恨恨地想。
他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这人这么坏?
般珞珈靠在床头,半是餍足地看着身上人面若桃李的肌肤——是独属于他的神色。
他抬手抚过,在其上留下带有他气息的血迹,感慨:“好漂亮……宝贝。”
他仿佛上了瘾,仅是看一眼,内里犹犹如绞肉机般的狂躁精神力稍息,一切疼痛皆可暂时忽略。
程观被叫得耳热,也咯得难受,掀眸瞪了人一眼,抬手捂住那张嘴:“你别说话了。”
说着,他另一只手去扭般珞珈错节的手腕,咔嚓一声复原,而精神力细丝终于摸到了眼前人的精神海。
细眉缓缓蹙起。
眼前人的精神海实在……惨不忍睹。
如果说常人的精神海如同清凉的泉眼一般,那般珞珈的精神海便是被蛮力劈开,生生砍到了地心,引得猩红滚烫的岩浆喷薄而出。
虽说精神力等级过高的人都有一定的紊乱困扰,需要定期舒缓剂或是医疗调整,但眼前人的精神海情况远远超过了正常范围,不像自然发生。
如此想着,他眉心传来一阵温热触感,轻轻揉开褶皱。
程观眼睫微动,睫下一抹翠绿对上了烙印在记忆里的眼。
般珞珈静静看着他,漆黑的眼珠如渊。
“你……”他心下滋味莫名,欲言又止。
程观靠近,安抚似地吻了下那鼻梁上的小痣。
不过捂嘴的手还是没有放下。因此,亦没有瞧见某人微微翘起的唇角。
无形柔软的细丝潜入,生涩地梳理着对方精神海,一下一下。
程观第一次做这种事,闭眼梳理得认真入神,试图平复狂躁的精神力。
连耳垂,脖颈,发梢,上上下下被人把玩了个遍都没有察觉。
怀里的人安静得像橱窗里一尊漂亮昂贵的娃娃,粘稠的血成为他白皙皮肤的最好着色。
般珞珈视线转了一圈又一圈,可惜不能亲自吻过,含在唇里吮弄。
紊乱崩裂的精神海在难得适当的梳理下渐渐舒缓,伤口处不断撕裂的精神力也平息下来,止住了血,出现愈合的迹象。
梳理精神海费时费神,尤其面对的还是这样一个棘手的情况,等程观完整梳理一遍时,他精神力已经濒近耗尽,身体也疲累得抬不起手,昏昏欲睡。
“般珞珈……”他的声音困顿粘滞。
程观还有一肚子疑问,他喊的人却环住他,轻揉后颈:“嗯,睡吧。”
额上传来唇瓣的柔软触感,程观不想睡,他抵抗住舒适温暖环抱带来的睡意,轻声问出了一个:“你怎么知道我在花园?”
大宅占地广阔,上上下下百间房间,前院后厅迷宫花园样样俱全,哪怕S级精神力辅助探寻,毫无头绪地找一个人也需要很长时间。
而他出房间不过十多分钟,这人便直直出现了他身后。
仿佛从开始就一直知道他在哪里。
“……”
般珞珈有下没下地贴着他的长发,抚过他的后背,隔了会儿,才缓声解释道:“大宅有隐形监控,是精神力无法探测的实验室新品。每处走廊都有。”
“我看着你走过去的,宝贝。”
本来他照常把自己禁锢在训练场,用碾碎骨头的压力以暴制暴,可这次大宅却不再是寂静无人。
它还隐约存着另一道呼吸。
腾升而起的躁意促使他下意识去摸烟草,却摸了空。
最终,他走出层层门禁,强行突破一道智能防护,按碎警告,来到外面,成功看到监控画面中的一道身影。
他心心念念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