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中灵魂受到双神器的强力牵引,短暂地冲破桎梏,前往召唤之地。
铮——
台阶上的骨刃与圣锥双双震动,发出金属铮鸣。
昏暗中,一个虚影逐渐显现。
艾希握紧了拳,手腕伤口处血液成细流,滴滴答答地掉到地上。他的眼中映出那个愈发清晰的身影,声音暗哑:
“……程观。”
他终于找到他了。
青年睁开了眼,神色空茫一瞬,随后蓝眸聚焦,看清了眼前的人,他有些意外:“艾希?你怎么——”
话音未落,程观看到艾希的手穿过他的小臂,抓了个空。
艾希眸色一暗,沉声道:“你是灵魂状态,他对你做了什么?”
“我不清楚。”程观摇头。
“我和卡珊德拉做了召唤法阵,你的身体现在还在地下室吗?”艾希上前一步,“我去找你。”
“不。”
他联系艾希本来是想回到地面上,查清情况联系上智脑——那时他还不确定恶灵的态度,但现在他确定他不会被永远关起来,并可以找到过去真相。
恶灵同他的灵魂绑在了一起,他现在能感受到,恶灵的状况不稳定,大概也猜到,这是他的灵魂受惩戒关入盒中,却意外被纠缠进入那场梦境的原因。
“不用再找我,现在情况有变。”
程观忽觉一股熟悉的阴冷气息在靠近。他退一步,语速加快:“恶灵将他和我的灵魂绑在了一起,而且他对我的态度——我目前没有危险,你们顾好自己,必要时我会联系你们,恶灵现在不清醒,他要来了,你们快走。”
卡珊德拉敏锐抬头,她同样察觉到危险靠近,看向艾希,提醒道:“走。”
艾希定定地看着程观,神色莫测。
“快走。”程观催促。
话音未落,他便感到脊背一冷。
完了。
他腰间受箍,紧接着耳侧贴上潮湿的吐息:“……玫瑰?”
黑雾凝实,男人英俊的面庞出现在程观肩颈上,他从后笼罩住青年,黑眸混沌,微微敛起扫过前方的人,语气散漫危险:
“你又偷跑出来。”
无形的压迫随着这句话陡然袭来,整个大厅如坠冰窖,卡珊德拉闷哼一声,喉头涌上血腥,无法忍受地向后退去,于此同时,她抬头,有些震惊地看向恶灵的脸。
艾希却仍站在那里,压力上升,他手腕处原本细小伤口顿时血流如注,不要钱一样地洒在地上,短时间内就汇聚成小小一滩。
他手指微动,台阶上的骨刃倏地拔地而出,直直飞到他手中。
“嗯?”恶灵眼睫一掀,被吸引注意。
程观见状,冲艾希拼命摇着头,无声重复:不行。
主角死了就全毁了。
他挣扎着抬手,忽然捂住恶灵的眼,仰首主动贴到他脸侧,气息不稳:“我错了,我跟你回去。”
“我跟你回去,好不好。我不会再跑出来了。”
“……”
脚下伸出的危险黑影缓缓停住。
程观搂住恶灵的脖颈,感觉自己像是抱着一块冰雕,温热肌肤冷得不住瑟缩,但还是坚持没有收回,他心知恶灵现在尚不清醒,于是轻声哄道:“快点,带我走吧,我想去看玫瑰花。”
漆黑凤眸动了动,垂下看着他。
程观怕自己暗暗焦急的眼神露馅,目光偏移,微微低头,柔软的金发贴着额头,若有若无地蹭了下男人的下颌。
半晌,他得了一声单薄的回应:“嗯。”
卡珊德拉见艾希还要上前,不禁低喝制止道:“艾希!”
“你清醒一点!”
艾希咳了声,嘴角渗出血,但视线未曾从程观身上移开,像是某种奇怪的自虐行为。
抓不住。
程观身上一轻,他被恶灵抱起,向身后投去匆匆一眼,无声对艾希开出半句空头承诺:等——
他半句还在口中,下一秒,便同恶灵消失在原地。
迫人威压骤然撤下,卡珊德拉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便看到前面的身影摇摇欲倒,她连忙上前:
“艾希!”
*
玫瑰园。
程观再度踏足这个地方,才恍然发现这里,似乎是百年前那条玫瑰小路的位置。
牵系灵魂的绳子在波动。
冰凉触感在额间停留片刻,程观被放了下来,玫瑰穿过他透明的身体,于夜风中摇曳。
在双脚踩上地面的瞬间,程观眼前画面荡起水纹,慢慢与曾经重叠。
嗡——
灵魂又一次被纠缠着陷入梦境。
耳鸣过后,程观倏然睁眼,入目已经是那条熟悉的玫瑰小路。
而他隐隐品出了一些其他意味——梦境是恶灵百年前的记忆,而恶灵的记忆混乱,因此才会状态不稳定。
他一次次拉自己回到过去,似乎是在……自愈?
程观想到这儿,心尖漫上莫名的奇怪感觉,于是换了个想法:……不,应该是恶灵绑着他的灵魂,无意间顺带过来的。
压下心中异样,程观抬步,正要飘向顶楼,眼前却突然一暗。
金丝白袍闯入他的视线,一个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程观顿住,抬头,不出所料地对上一道冷淡的视线。
少年祭司站在玫瑰丛旁,静静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像他上次猝然消失一样,这次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玫瑰丛中。
“……呃,”程观被看得竟冒出一丝心虚,率先开口道,“好巧。”
祭司果然没理他,继续向前走去。
程观自认理亏,一回生二回熟地跟了上去,语气自然:“你要去哪?”
“……”祭司径直走着,仿若无耳。
“上次是意外,”程观还是解释道,"我不是故意不回答你的问题的。"
“……”
程观神色认真:“我现在回答,祭司大人。你当然可以不满足,这是没有对错的选择,没有人有权因自己的苦难,去责怪你的不施舍。”
“……”
祭司的脚步终于缓了些,脚上叮叮咚咚的镯环也得以安静下来,片刻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祭坛。”
“嗯?”
程观微顿,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去做什么?”
“宴会七天后,例行的祭祀仪式。”
居然已经过去七天了。程观随口问道:“那你刚刚为什么在哪里?”
那里明明是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在城堡的后侧面,然而祭坛却在城堡正前方。
“……路过。”
“你不是可以……嗯,瞬移?”程观心觉逻辑不对,“像那天在伊文面前一样,怎么还要自己走。”
“……”
祭司停住脚步,侧头看向他:“你问题很多。”
程观也跟着停下,微微歪头,眼中透露无辜意味:“我只是关心一下你。”
祭司眸色轻动,少顷,又皱起眉,回头,无言地向前迈一步,微风起。
白袍拂动,下一刻,人兀然消失在程观眼前。
程观一愣。
……这是被他提醒,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个功能了?
好半晌,程观才又抬步,继续飘着,干脆直接开始穿墙。
他像是摸了一只喜怒无常的小猫,本被摸毛舒服得眯起眼睛,却忽然不知为何扭头咬上他的手,哈口气,起身一溜烟地跑掉,徒留原地摸不着头脑的人类。
程观来到了一楼前侧的房间,继续穿过前面走廊就能到达城堡前方,然而他却停住脚步。
他听到了隔壁传来隐约的谈话声。
“……你决定了?……可是这,风险太大,我没有把握……”
程观调转方向,无声无息地来到隔壁。
隐蔽的休息室中,女人擦拭着她含泪的美目,那双眼仿佛浸过水的绿松石,她轻轻摇头,红唇轻启,竟在对手中一个小草人说话。
是玛丽夫人。程观打量着她。
“不,亲爱的……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不想任何人成为我们之间的阻隔,但是……”
程观听不到草人的声音,这似乎是单独对玛丽夫人的术法。
“我知道,我也不想我们成为那样,那你为什么不能理解一下我呢……”
“……我这几天,在他身边,从没有睡好过,我的心在不安地跳动,你能感受到吗?”
“……”
“好,好吧,”好半晌,玛丽夫人妥协道,“你看我要为你付出多少,亲爱的塔莫斯!”
塔莫斯。听到这个名字的程观神色一动。
说罢,玛丽夫人收起草人,对着桌上的镜子整理好仪容,看到自己含泪的眼,不禁顾影自怜:“哦天,可怜的女人。”
她拿上羽毛扇,步履匆匆地走出房间,去参加即将开始的祭祀仪式。
程观看着她离去,转身穿过最后的走廊,前往祭坛。
祭祀仪式在那白色的祭坛上举行,那里同样是百年后树篱迷宫中的祭坛。
巫族所有分支头领汇集于此,他们每人身着青色礼袍,手持各分支的主法器,脸上绘有奇特的红色花纹——额头一撇代表灵眼,顺着鼻梁三点一竖,脸颊对称三道,代表无尽灵力传承。
人群气氛肃穆,远处的大鼓敲响,闷重有力。
祭祀仪式开始。
随着鼓声,诡谲的笛音附和而上,曼加利的少年祭司出现,他神色漠然,手持巫族最高权势的礼杖,一步一步,孤身走上祭坛。
咚——
木桩撞上大钟。
坛下人群倏然跪倒,俯首开始诵读祷词:“万能的主啊,宽容强大如你,是你向巫族泼洒智慧……”
祭司站定祭坛中央,仿佛承受着万人敬仰。
程观远远看着那个背影,心尖莫名一痛。
那人明明站在最高处,但他却是唯一透露着无尽寂寥的人,他的背后,无人相撑。
“哦,多么伟大!”
他们一同喊着。
“哦,多么崇高!”
身为幽灵的程观忍不住悄悄靠近,穿越跪拜的人群,他看到,祭司提起礼杖望向天上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无私的奉献啊,将会为你留下永生美名!”他们喝着,双手举起法器。
——是隐绰的厌恶。
程观微微怔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