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蓝仿佛得到了赦免一般,紧绷的神情登时松懈了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短暂沉思过后,缓缓开口:
“我最近思绪很乱,心里无比清楚敌方正在暗中筹谋,已有多个细作乔装打扮潜入了灵州城,城内亦有勾结外邦的叛国之徒与她们里应外合,帮其隐匿踪迹,可我却无从下手,每天都在为细作之事找不到突破点而发愁。
此事我已追查了两个多月却毫无进展,我不知问题究竟出在何处?也不知追查方向是否有误?所有查探手段我都用上了,任何可疑人员私下也早已派人盯着,可始终得不到有用的情报。我感到很挫败,也很不甘心,明明花了这么多人力,物力以及钱财去撒网,到头来却都是无用功。
这阵子我每天都在城里来回巡查,命令守卫严守城门,连一只可疑的信鸽都不放过,却还是揪不出细作,查不到绑架犯,挖不出幕后主使,甚至三番五次都让慕炘逃脱了去,让她逮到机会公然挑衅朝廷,令陛下蒙羞。”
夜蓝话及此处已是难堪不已,满脸愧疚地垂下眼帘,不敢去直视芷兰与傅筠。
傅筠听到这里,倒是有些疑惑起来,奇怪地问:“按理来说,杀人案与绑架案应该是交由刑部的人来查吧?为什么是由禁卫军统领来查?”
芷兰眸光深沉地扫了一眼傅筠,淡声解释:“这两起案件皆与你有关,夜蓝又是共同经历者,自然比司察部的人更清楚其中关联。”
这么说,好像也对。
傅筠又追问道:“那细作之事为何也是夜统领负责?”
“细作之事事关重大,在没查清朝堂上是否有官员暗中参与勾结外邦,通敌叛国之前,万不可将此事摆在明面上,否则容易打草惊蛇,到时整个朝廷势必又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离上次清理一大批贪赃、枉法、受贿的官吏才过去一年,朝堂好不容易才恢复些元气,已经经不起再一次风雨飘摇了。局势动荡之时,敌国很可能会趁此机会向我国宣战,到时可不是打一两场胜仗那么简单,而是内忧外患,整个籹国都受到严重的影响,我国子民也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傅筠听到这里哪还有不明白的,因为女帝上位之后大清洗的原因,整个朝堂之上目前并没有可授予重用的心腹。
芷兰叹了口气,沉声给出定论:“此事除了夜蓝,交由其他人我不放心。”
果然,夜蓝应该是女帝还未登上帝位之前,就一直在贴身保护她的近卫,因此才会如此信任她。
夜蓝听到女帝所言更为难受,脸上尽是挫败与自我厌弃之色:“陛下将如此重任交于我,我却查不出是何人在通敌叛国,更不曾捉住一个细作,就连陆公子父亲被杀案,苏公子绑架案的幕后主使者我都寻不到可定罪的证据,我有何脸面担得起陛下这般重用?”
芷兰眸色一冷,低喝道:“一派胡言,休要妄自菲薄。”
夜蓝眼圈泛红,满眼动容,哑声回应:“可我辜负了您对我的厚望,不配任命统领一职。”
“你……”芷兰刚要怒斥,可一见夜蓝眼眶泛红,眸中有水雾弥漫,终究是压下了怒意。
夜蓝从未在人前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更别说赤目落泪。
难道,对她这些年忠心耿耿和勤勉尽责的高度认可,不是更多的去器重她?
傅筠见两人氛围似乎又要变得焦灼,连忙出声打圆场:“一个人精力再充沛,总归是有限的。”
芷兰和夜蓝闻言皆是一默,下意识看向傅筠,眸中隐隐透出等待之意,似乎想听听他又有什么见解。
傅筠勾了勾唇角,也不打算暂避锋芒了,直言不讳道:“要是我们每一件事都事必躬亲,经手的东西又过于繁杂琐碎,不出现一些小疏漏是不可能的,也许单单一点细小的疏漏没多大影响,但是水滴能石穿,铁杵也能磨成针,精力不足的情况下,疏漏又怎么可能不会积少成多?等到你察觉失察疏漏的地方不知不觉中已经留下了很多,并且已经超出可控范围的时候,自然就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产生不良后果。”
芷兰眸中划过一抹异色,神色莫辨地注视了傅筠片刻,最终什么都没说。
也许,真如苏梓锌所言,哪怕再信任夜蓝,让她肩负这么多重任实属有些为难她了,如今已是不堪重负。
夜蓝暗淡的眸光逐渐变亮,仿佛是压在心底的那座沉重大山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她从裂缝中获得了些许喘息的机会,一心只想冲破捆压住自己的束缚,
“苏公子,实不相瞒,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何那些细作潜入灵州城之后都来无影去无踪,难道她们进城之后就抹去了踪迹?可据我所知,只要是大活人,就一定会有存在过的痕迹,那她们究竟是如何做到了无踪迹的?”
傅筠沉吟道:“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在被你们查到的前一刻自毙了,还有一种是和消失没区别,但又实实在在安然无恙的活着。”
夜蓝听得有些糊涂了,眸中露出不解之色:“你此话何意?既然是与消失无区别,那又如何知道她们还安然无恙地活着?”
傅筠胸有成竹道:“当然是藏啊!”
见芷兰和夜蓝纷纷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不外乎就是:“废话,这还用你说。”
傅筠扯了扯嘴角,幽幽回答:“我说的藏,和你认为的藏可不一样。”
“哦?”芷兰和夜蓝均被勾起了好奇心,不约而同地问道:“有何不同?”
傅筠提示道:“一种是分散着到处隐藏,一种是凑一起隐藏。”
芷兰用无言的眼神斜了傅筠一眼,没好气道:“既是偷偷潜入城内,又如何凑一起隐藏?人多眼杂,岂不是更容易暴露?你要说就赶紧说,卖什么关子?”
傅筠耸了耸肩:“我这不是有心引导夜统领,朝她不曾想过的方向延伸思维吗?也许就能抓住关键点呢?”
芷兰没有继续反驳,目光看向夜蓝:“如何?可有思绪?”
夜蓝面露窘迫之色,惭愧地摇了摇头。
不过,这回她并未陷入自我怀疑之中,而是主动向傅筠请教:“苏公子,依你之见,我方才提到的案件中,有哪些疏漏是我不曾发现,却影响颇大,直接导致调查方向产生偏差的?”
傅筠见夜蓝一时间想不到自己所提示的点,便不再用引导的方式,而是直接抛出了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设想过,其实这些细作进城后并未分散在各处,而是统一聚集在某个你们想象不到的地方?”
“不可能。”夜蓝立刻摇头:“她们倘若真聚集在一处,我们不可能完全查不到她们的踪迹。一般人流聚集的地方,都会引起周围一些人的注意。”
傅筠反问道:“若是一进城就有人接应她们呢?并且将她们藏匿于地窖或者密室里好生供养着,她们如果不主动出现,你们要怎么把她们揪出来?”
芷兰与夜蓝闻言皆是一怔,显然都没有往圈养这方面想过。
“再往后了说。”傅筠神情肃穆了几分:“她们只需等时机一到,再倾巢而出,便能将你们打个措手不及。在我方毫无准备之下,她们再与等候在城外的同僚里应外合,一举攻入城内,你们既要保护城中百姓安危,又要集合军队反击她们的入侵,到那时是被围困于城内的你们胜算大,还是有备而来的敌人胜算大?”
夜蓝瞳孔一震,后背已然惊出一身冷汗,片刻后才艰涩地看了一眼芷兰,见陛下秀眉蹙起,脸上露出凝重之色,显然对苏公子之言有所认同。
若是今日没有苏公子从中点明,待到真面临腹背受敌的那一刻,她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她心有余悸道:“多亏苏公子提点,我竟从未如此大胆地设想过,差点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傅筠摇了摇头,考虑到有些事不能直接点明,又模棱两可地说:“我分析的也不一定就是对的,还需要你去查证。”
他之所以笃定地说这些,也是因为原著中,不止苏傅筠为了权势勾结外邦,苏檀比起苏傅筠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为了从敌国那里得到认同,获得通商资格与至高无上的权势与地位,不但勾结外邦,还给敌国提供银两采买兵器,不择手段地诱导他们来攻打自己的国家,一心想着杀掉女帝,毁掉籹国。到那时,她便是籹国独一无二,富可敌国的商贾巨甲。
不得不说,为了一己私欲,她的良心都被野心给吃了。
结合苏紫先前提到的,苏檀近段时间经常在三更半夜的时候,频繁接待密友,不难猜到她已经开始走向勾结外邦,叛国通敌之路了。
“对了,我听苏家的下人说,苏家家主苏檀最近行为举止不太正常,你可以着重从她下手。”
夜蓝点了点头,眸中燃起一抹坚定地光芒:“多谢苏公子的提点,此事我必将以最快的时间落实,省得让她们有了可乘之机。”
傅筠想了想,记起另外一件事:“还有,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苏家家主和王家王家家主私下里是死对头,上次绑架事件,除了王家家主,你也可以试试看,能不能从苏檀身上查出点什么。”
夜蓝心底登时涌起一股感激之情,诚恳地道谢:“我知道了,苏公子,感谢你的知无不言,你真的帮了我大忙了。”
傅筠微微一笑:“只是一点小建议而已,不用客气。”
夜蓝不再多言,此刻她有了方向之后,浑身充满了干劲,目光灼灼地看向芷兰:“陛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芷兰唇角微扬,眸中划过一丝欣慰:“起来吧!”
她淡淡地瞟了一眼地面上的尸体:“让司察部的人进来,尽快查明刺客身份,究竟受何人指使?”
“是!”
夜蓝恭敬地应了一声后,从地面上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司察部的人很快便回到了酒楼大堂,仵作大致检查了一番尸体,对着芷兰直言道:“主子,此人身上五脏六腑内有中毒迹象,属下需要将她带回司察部做详细尸检。”
芷兰沉思片刻,同意了。
司察部的人将尸体搬走,夜蓝也随她们一同离去。
芷兰正要带着傅筠自行去找医馆疗伤,小二却在两人走出酒楼大门前一刻,领着一个背着药箱的中年女子姗姗来迟。
“客官,我把大夫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