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伽离开后，所有沙蛇疯狂地涌向艾尔薇和歌斯特，作最后一击，她立刻扔出魔药，沙蛇接二连三撞在球状的盾上，眨眼溃散，将他们重重压在断崖下。

被套在盾中的二人在沙里翻滚了个透才停下，天旋地转时艾尔薇感觉自己被紧紧抱在怀里，他的手一直护着自己的脑后。

再睁眼时周围一片漆黑，静得只能听见双方的呼吸，体温透过衣物，连氛围也沾染上了热意。

“受伤了吗？”歌斯特哑声问。

艾尔薇刚想说没有，脚上的疼痛就提醒她自己是个伤员，经过刚才的满地打滚，她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

但另一件事更重要。

她侧过脸去与他保持距离：“我感染了……”

歌斯特沉默片刻，说：“我知道。”

艾尔薇问：“凯拉老师他们呢？”

“他们有魔药，应该没事，其他人怕是凶多吉少。”

歌斯特以手按住光盾施以地系魔法，盾外的砂砾开始缓缓流动，像柔和的水浪推着他们向上。

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刺眼日光让仰面的他本能地闭起眼，却听见她轻声说了句：“谢谢。”

他半眯着勉强睁开眼，逆光里是一个朦胧模糊的银发少女轮廓，似乎与他幼时遇见的人重叠，在目光清晰后，便是完全不同的模样。

歌斯特突然问：“什么时候你能不跟我道谢。”

艾尔薇茫然地看着他：“获救不言谢，岂不是很无情无义？”

他没再说什么，扶她起身，很快又发现她脚踝上的伤，便蹲在她身前，一个[疗愈]魔法纹路随之出现。

艾尔薇看着他的头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疗过伤后，歌斯特架起她的半边身子，带她飞回库普村。

这已经无法称之为村落了，遍地都是裂缝与碎石，断壁残垣垮落的地方，偶有血迹流出，甚至还有被岩柱贯穿，高举到半空的村民尸体。

她也曾杀过人，可皆为自保，这样毫无由来的屠戮，目的何在，米伽他到底要做什么……或者说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歌斯特——！”远远传来科里安撕心裂肺的呼唤，“歌斯特——！你在哪里！”

艾尔薇与歌斯特对视一眼，立刻向声音传来处而去。

灰头土脸的科里安额上还流着血，可一见到歌斯特立刻疯了似的跑过来：“歌斯特！救救老师！老师出事了！救救她！”

这个噩耗让艾尔薇心下一沉，落地时几乎要摔倒，又被歌斯特拎起来。

科里安哭得崩溃：“老师，老师的腰……【中级·疗愈】没用，它没用……它没用！”

直到这紧要关头他才发现自己是如此无能，什么忙都帮不上。

陷入昏迷的凯拉正躺在一片平坦的废墟里，她的后腰处血迹淋淋，即便已经暂时用魔药止住了血，可那苍白的脸了无血色。

宝拉守在她身旁，原本已经勉强止住了眼泪，一看到他们回来，不禁又哽咽了。

使用自身魔法比魔法杖更快，歌斯特伸手平放在凯拉伤口上方，身上的纹路逐渐亮起。

伤口内部开始愈合，让已经陷入昏迷的凯拉疼得剧烈颤抖起来，脆弱地呻吟着，虚汗很快打湿了她的头发。

艾尔薇握住凯拉的手，不停地帮她擦汗：“老师……”

【疗愈】并不能使她快速痊愈，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慢慢恢复，疗伤过程中承受的非人的痛苦也让她肉眼可见地虚弱了下去，迟迟未醒。

而宝拉和科里安身上能派上用场的魔药都给了村落里幸存的伤员，染病的无法行动的人都已死去，他们勉强救回几个伤势不致命的，而对于受了重伤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渐失呼吸。

这种面对生命流逝的无力与自责在凯拉老师受伤不醒后到达了巅峰，他们从未想过，自己只是来帮助治疗村民，竟会面临这样的死境。

歌斯特看着科里安额头上的伤，递上一瓶【疗愈】，作为一个经常受伤的人，他最不缺的便是治疗与防护类的魔药。

科里安接过猛灌了一口，恨不得这是天底下最烈的酒，喝完就能让自己不省人事：“如果老师……怎么办……”

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艾尔薇才觉得有些撑不住，被他问得眼眶湿润，可她也清楚自己再焦躁也没有用，她强忍着眼泪把毛巾按在科里安的脸上帮他擦去尘土：“老师醒来一定不希望看见你这个样子。”

这个动作实在不够轻柔，科里安无奈：“我自己来吧。”

宝拉失神，喃喃地安慰自己：“会没事的……老师一定会没事的……”

这时不远处走来一个拖着破旧布袋，看着不过七八岁的小男孩，科里安看见了便上前帮他拿起袋子。

艾尔薇问：“那是村里幸存的孩子吗？”

宝拉点头：“是凯拉老师救下的孩子，他叫赛伊，斜穿过墙体的岩柱突然断裂下砸，老师把他推开了。”

艾尔薇看着仍未苏醒的凯拉，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科里安把袋子放在众人面前，解开细绳：“赛伊给我们的。”

里面是一些蔬菜干和果酱罐子，最占重的是一大袋面粉，怕不是他能拿出的所有家当。

宝拉轻拍他的后背：“谢谢你。”

赛伊反应了一下，点了一下头。

她看着他，尽量缓慢地开口，以便口型清晰：“没有库普村了，你愿不愿意和我们走。”

科里安对艾尔薇解释道：“赛伊是孤儿，被全村人养大的，先天听力不太好，只能勉强能听到一点声音，地震前我们问他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他拒绝了。”

从锈肤病发病起，他便一直在被迫接受关爱自己的人不断离开，死亡或者远行，都意味着不复相见。

这次，在家园毁于一旦后，赛伊终于点了点头。

科里安问：“只是你自己还在上学，要把小赛伊安置在哪里呢，你家吗？”

宝拉缓缓摇头：“如果可以，我想带他住在学院附近，我现在已经能养活自己了，等我成为高级魔药师，一定也能养好他。”

“可以先送他去兰蒂斯的红玫瑰，”歌斯特突然开口，“等你有能力再接回来。”

艾尔薇问：“红玫瑰是什么？”

歌斯特看着她：“外婆莱斯琴娜创立了玫瑰孤儿院，母亲雅歌后来将其分为收留人类孤儿的红玫瑰和混血孤儿的白玫瑰。”

泰加纳尔每个达到一定规模的城镇都至少存在红白玫瑰，目前又在兰蒂斯和布兰博各自设立了两所孤儿院。

按照雅歌的设想，将来的玫瑰孤儿院会普及到全国所有达到一定规模的城镇，只是不同地方的人们对于混血的接受程度不同，操之过急反而会让那些孩子受到更多伤害。

艾尔薇没想到这与妈妈有关，她从未听她提起过这些，来到人类世界以后她慢慢发现妈妈的人生比她想象的要精彩很多。

不知道长年待在地心谷的她回忆起自己的往昔，会是何种心境。

宝拉道：“那样也好，谢谢你，歌斯特同学。”

歌斯特：“这是我母亲的意思。”

宝拉：“谢谢雅歌夫人。”

凯拉身体表面的伤口已经在魔法的作用下悉数愈合，只是仍然未醒。

歌斯特收回手，道：“凯拉老师伤到了脊骨，恐怕无法痊愈如初。”

而且，她的身体状况很差，任何身份地位达到她这个程度的大人物在年至半百时都不会是这个状态。

一句话让三人都陷入沉默，赛伊没太听清，却也大概能从他们的神情中看出些端倪，是为了救自己吧。

“对……不起……”他低着头小声道。

艾尔薇摇头，温和说：“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再一次后悔，当年没能抓住机会杀了米伽。

“那个家伙到底想做什么？”歌斯特问。

“我不知道，他发疯也不是一天两……”她堪堪止住话头。

歌斯特知道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便不再问。

科里安的直觉很敏锐：“小学妹，你认识那个和歌斯特动手的精灵？”

他在避难时瞥见过二人交手，立刻意识到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大概率源于这个精灵，袭击艾尔薇的人应该也是他。

“以前见过，交恶中。”她说得极为模糊。

科里安愣了会儿，说：“能从他手里活下来你也挺不容易的，还是两次。”

“咳……”可远远不止两次。

遍地砾石，歌斯特就地取材，用地系魔法建了座小石屋，艾尔薇在一旁生起火，从储物匣里取出小锅和干货煮汤，加了点赛伊带来的蔬菜干，托家里不会下厨的两位的福，她从小就学会了照着罗勒叔叔带来的食谱自己琢磨，厨艺还不错。

弄清楚染病缘由后，艾尔薇没再走远，没有米伽从中作梗，只要注意些，感染其他人的概率并不高。

只是她没想到，箭伤愈合并不意味着身体痊愈如初，锈肤病在自己身上蔓延得比普通人更快，即便喝了药，也没那么快见效。

时不时的呼吸困难和高烧让艾尔薇半夜就醒来了，肺部胀痛，就像被塞进棉团，睡眠中无意识时被自己抓伤的地方又疼又痒，甚至开始溃烂。

迷迷糊糊中，一只有力的手托着后背支撑着她坐起来，可她连头也抬不起来，身子一歪便倒在了他怀里。

歌斯特冰凉的掌心贴着她滚烫的额头，这凉意让她忍不住蹭了蹭，他动作一僵，抱着她一点点将温水喂下，她却很快又失去了意识，手却仍想去抓挠伤口。

他迟疑一瞬，握住了她的手。

握紧了。

一声轻叹带着不知名的情绪弥散在寂静的雪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