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这时提示音恰到好处地响起。

林楚决头也不转，直接推着徐迢往巴士走去，远离了李宏宇。

李宏宇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然后大步流星追了上去，巴士门缓缓关上，他的声音就此被隔绝。

徐迢尝试追问李宏宇刚刚说的言下之意，但那家伙只是笑谈八卦，顾左右而言他。林楚决更是没什么想解释的，他一路上总喜欢保持沉默。

很快高速行进带来的强烈离心力侵蚀身体，吓得徐迢一下猛憋一口气，再想问什么也来不及开口了。

空中巴士向下行驶，到达徐迢从来没有来过的最新空间。

此时楼层中已经满是提着公文包，成群结队往前埋头行走的男男女女。他们全都打扮正经，大多数人都是西装革履皮鞋锃亮。

林楚决穿梭在他们之中，两侧的人群不约而同向后让几步，然后礼貌地与他打几声招呼。

他一一回复，像是主人招待客人一样与其他人多少寒暄两句，然后继续推着徐迢加快脚步。

徐迢此刻好奇地环顾四周，这个全新的空间宽阔

这层楼比其他楼层都要高，巨大的冷光吊灯悬挂在天花板，照亮整个地面。徐迢看到面前有一扇几层楼高的大门紧闭着，门少有地被粉刷成了庄严的木棕色。

林楚决没有带着徐迢直接走进那扇大门，而是在靠近时顺势向右拐弯，走进门旁的侧道里。

侧道上分布着许多房间，是供重要出席嘉宾休息的地方。林楚决目标明确，站在第一扇门前输入指纹，就推着徐迢进去了。

沙发、茶水、整装镜……这里应有尽有。林楚决让徐迢的轮椅在房间中央稳稳停下，就往房间某个方向招招手，折叠在墙壁里的机械臂伸展出来，开始在紧贴墙壁的茶桌处，熟练地沏起茶。

“作为太空城核心部门的发言人，会议开始后第一个登台的人就是你。听到贝钧言指令之后，你需要自己去往讲台。”林楚决走到徐迢面前说道。

徐迢撑大眼皮抬起眉头，手指情不自禁地用力抓住了轮椅把手。

从前徐迢从来不会为任何一场学术汇报而紧张。当时的他极富盛名，年轻的灵魂还有无限可能，巅峰之后还有巅峰，没人能在徐迢的领域下打败凭海临风的他。

可是现在他一无所有，关于徐迢所有辉煌的记忆，已经在末日下的人类物种迭代中消失。而他再次直面观众，已经是大多数人口中没什么用的弱者。

林楚决察觉到了徐迢的情绪变化，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冷不丁地单膝蹲下，开始小心翼翼地替徐迢认真整理他的领带，最后再有模有样地拨弄一下徐迢额角的刘海，像是在精心包装自己即将送出的礼物。

“把研究所的季度工作汇报完毕之后，你就开始你自己的研究汇报工作。过渡句我都让助理写好了，你就和前段时间排练的一样，照着稿子往下念就行。”两人身后的李宏宇双手环抱，嫌弃地暼了几下两人的小动作，然后随口提醒徐迢道。

“这是议会上第一次讨论量子天体物理学，我想台下的反应应该会挺激烈的，毕竟这个学科早就被认为是场骗局了。不过你也不用紧张，你身后是我和伊斯，大家再怎么觉得不可思议，也不敢为难你。”林楚决为徐迢整理完，一边说一边后退了两步，看着徐迢那副西装革履的样子，满意地提了提嘴角。

“嗯……”徐迢只是轻哼一声，他闪动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林楚决，从平视到抬头，最后若有所思地缓缓重新平视。

林楚决此时转过身来，顺势从李宏宇手上抽过他为徐迢准备的文件，递到了徐迢的手上。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刷地一下推开，贝钧言一身干练的西服半裙套装，出现在休息室门口。

她怀抱主持文件夹，锐利地眼神盯住朝门口齐刷刷转头的三位。

“上校，议员们开始入席了。”

“马上到。”林楚决挥手示意了一下。

贝钧言扭头没有把门带上，林楚决顺势推动徐迢的轮椅，跟在她身后走过通往会场的走廊。

走廊尽头有一簇亮光，略显嘈杂的声音从亮光处传来。徐迢甚至看不清那道强烈的光后到底有什么，他又紧张又欣喜，跨过这道门，徐迢知道自己那破烂却还称得上安宁的人生，将从此一去不复返。

他将正式向世人宣告，曾经胜名一时的徐迢重新登上学术前沿的舞台。

但地球已成往事，他不知道自己会像从前一样深受敬仰，还是将身陷漩涡。

轮椅如同命运的齿轮，被别人推动跨越门槛，紧接着继续沿着斜坡缓缓靠向中央。

恢宏肃穆的议会大厅完全出现在徐迢面前，三十排阶梯向上的圆桌将中央的矩形讲台漏斗式包围，四面巨大的投影屏幕悬在讲台正上方，实时转播讲台处的画面。庄严的圣杯壁画绘制在高高的天花板上，让人肃然起敬。

十条廊道将圆桌分割成等份，廊道顶投影下数个淡蓝色人形轮廓，为到场的议员准确指路。

人群基本上黑压压一片，不少人趁此机会与各方领导交流，他们人人礼貌地压低声音，可越聚越多的低吟，还是让整个会场开始剧烈共鸣起来，好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当林楚决推着徐迢从会议室侧门入场时，周围议员们的不约而同停下讨论，灼灼的目光向他们投来，身边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林楚决对此早已习惯，他头也不回，目光坚定地正视前方，冷冷地往前迈出每一步。

投影出的ai轮廓跟在林楚决身边移动，最后光点汇聚成一只做出【这边请】动作的手臂，徐迢顺着手臂的方向，看到了第一排圆桌上自己的名牌。

李宏宇则往另一个方向绕开，一个不留神就消失在这宽广又背景繁杂的空间里。

林楚决和徐迢的位置整好背对会议大门，他用余光扫视一下周围，发现这个区域多是各太空城政要，研究员甚至没能拿下一席之地。

就在这时，徐迢正前方顶部的大屏幕上出现了贝钧言纤细却不失利落风韵的身影。

她踩着高跟鞋上台，修长的手指扶住了话筒。

“会议进入三分钟倒计时，请各位来宾按照指引尽快入座。”贝钧言的语气温和，但字正腔圆听起来不失力量感。

在廊道上逗留的参会人员立马听从指挥就坐，会场里的人声也逐渐减弱下来。

投影屏幕上除了有讲台上贝钧言的实时画面，左下角处还做了一个醒目的倒计时表盘，提示所有人会议即将开始。时间越往后流逝，会场上就越发安静肃杀，很快徐迢能听见自己清晰的调整呼吸喘息声。

当屏幕上的时间倒数到最后一分钟——

咔哒一声，正对面的棕色大门往两侧拉开，众人先是看到在门口整齐排成一列的士兵，顿时会场一片哗然。

徐迢见过那些士兵，此刻错愕得几乎呼吸不上。喧闹中猝不及防的脚步重踏声响起，震耳欲聋的闷响让会场瞬间鸦雀无声，仿佛时间就此静止。

伊斯一身常服从士兵之中走出，面带轻松笑意地穿过会场大门，然后以主人的姿态径直走向发言台。

而她身后的大门重新被士兵关上，伊斯明明独自一人却仍旧带有一种让人挪不开眼的强大魅力。

刷刷刷……

众人纷纷从座位上起立，自发迎接这位突然出现在这场无关紧要会议中的主宰者。

原本现在讲台上的贝钧言赶忙往旁边让位，谁知就在伊斯快要走到讲台上时，她有一拐弯坐到了会议席前排的一个空位置上，整好与徐迢就隔了一个林楚决。

在所有人略显诧异的注视之下，伊斯向讲台微微抬手，示意主持人不需要为自己的到来改变任何会议议程，只需要继续往下进行即可。

伊斯向来不喜欢这些琐碎的东西，每一天都有许多重要决策等着她忙碌，例行会议通常由贝钧言帮忙打理，会后再把要点向她汇报。

伊斯身边一位大胡子议员已经侧过身来，好像下一秒疑问就要从嘴边崩出来。

可是他转身后暼见伊斯那张一成不变的冷脸，浑身的压迫气场让议员一下噎住了声，刚到喉咙里的疑问只能刹车克制住，然后小心翼翼地转回了身。

伊斯根本不在意身边的其他议员有什么小动作，只是在一片凝固的安静之中，顺势对着中央讲台抬手，示意贝钧言继续会议。

“会议进入第一项议程，徐迢博士将代表领航者太空城通讯技术研究所进行研究述职报告。”贝钧言抬头接收到了伊斯的信号，立马开始进入主持流程。

徐迢随即伸手按住手把上操控轮椅地按钮，轮椅便开始缓缓移动出圆桌，往讲台中心驶去。

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地以残疾之躯进入众人视野。身边没有其他人帮助，借不了任何人的威风，此刻他只是他自己。

徐迢尽全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与自信，尽管他已经感觉到，会场上所有经历重重考验才最终站在这里的健全人们，都在用灼热的目光审视着他的全部。

他是弱者、是陌生人、是名字已经葬送在地球的过气科学家……是一切一切【不可思议】与【值得质疑】的象征。

徐迢的轮椅终于像他预计的一样停在讲台中间，轮椅灵活地转过一个弯，他最终镇静地直面所有人的环视。

贝钧言的话筒递来，徐迢深呼吸一次，再将它缓缓移到唇边。